第二百九十三章各退一步
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赵文华在须弥岛的所作所为，早已是人尽皆知，若是打了胜仗，一切自是好说，任由他去编排。然则如今吃了败仗，朝廷是要追究责任的，他身为东南巡抚，只是监军之职，却越俎代庖，强势领兵出去打仗。
就算那些军中将校愿意承担责任，就算朝中的衮衮诸公不会听到底层军士的声音，这些随军锦衣卫的联名上告，却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赵文华此时是气急攻心，懊悔于自己太爱面子，竟愚蠢到带着这些锦衣卫来充场面。
当然了，这些锦衣卫也并非仅仅只是充场面，一旦能够为他们争取到军功，就能够争取到这些豪门望族的支持，他在朝堂上就更是一飞冲天了。
可他如何都没想到，这些锦衣卫会是一柄双刃剑，稍有不慎就会误伤自己，便如同此时此刻的场景一般。
赵文华这边厢尚且迟疑不决，邹长荣等人却仍旧热血上头，尤其是得到了戚英的认可之后，他们就更是豪气干云。
邹长荣走到前头来，朝赵文华道：“赵巡抚，我等皆是大明朝臣，万事好商量，若是逼急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你若是把这些人都撤了，今夜之事便权当没发生过。”
“否则……你便传令下去，多寻些帮手来，把我等尽数杀光，如此便能堵住我等弟兄的嘴巴了！”
邹长荣此言一出，赵文华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来。
他虽是个奸猾狡诈，阿谀奉承的浊官，但毕竟是正经进士出身，能够得到严嵩的赏识，就绝非平庸之辈。
虽说在朝堂上也是勾心斗角，再歹毒阴险的手段他都使得出来，但毕竟只是杀人不见血的权谋心术。
如今让他一声令下，强令军中士卒杀掉邹长荣等人，他又如何有这般胆色！
且不说众目睽睽，邹长荣等人又是新晋的大英雄，是整个军队的焦点人物。
单说这些人的身世背景，就足够毁灭他赵文华几百次，若能成功灭口也便罢了，但凡走漏一个两个，他都会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甚至要牵累九族。
念及此处，赵文华也只能铁青着脸，咬牙咽下了这口气，勉强挤出笑容来，朝邹长荣道。
“本官巡抚东南，有着纠察之职责，眼见戚英尚在人世，并未伏法，想要捉拿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平心而论，他属实是个将帅之才，今番又勇武果毅，领着尔等逼退倭寇，保全了我等的生路，大家对他尊敬爱戴，也是人之常情。”
“但凡事一码归一码，即便想功过相抵，戴罪立功，那也要有个说法和道理，所谓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多少需要个名目才是。”
“说到底，本官也是恪尽职守，既然诸位都愿意替他担保，那本官也不必急于一时，不过待得此间事了，还望诸位莫要再阻拦本官执法，否则天大的人情也说不过去了。”
赵文华也果是个狐狸，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无论是法律，道理还是礼法上，都给自己找好了退路和台阶，并保留了后续追究戚英的权力，如此一来，对戚英等人也是一个警告。
虽然大庭广众之下喊话，但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也都听得懂对方的意思。
我赵文华暂时不会追究你戚英，但你们这些锦衣卫也别再抓我痛脚，更不能回去跟长辈说我坏话，至于联名上告朝廷这种事，就更不能再提了。
邹长荣等人被戚英激发了英雄胆气，如今就是堂堂正正的大男儿，再听得赵文华三五句话里挖了六七八个坑，心中自是更加看不起。
不过他们到底是认同了戚英，此事又关乎到戚英的未来前景，邹长荣也不好当场回应，只是将目光投向了戚英。
戚英便一直趺坐于地，淡然地看着这一切，此时终于是站了起来，朝赵文华道。
“赵巡抚通情达理，戚某便领了这人情，感激不尽，他日必当回报赵巡抚，不过……”
赵文华也是松了一口气，但听得戚英话后还有话，又有些紧张了起来。
戚英也不含糊，朝赵文华道：“我想与胡制军单独谈谈，不知赵巡抚可否成全则个？”
提到这一茬，赵文华的脸色也是极其难看。
因为戚英闯入中军大帐之时，提出的要求正是要跟胡宗宪单独交谈，而赵文华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到了后来，戚英虽然预测了贼寇的阴谋，但赵文华却充耳不闻，这才导致了如今被动挨打的局面。
此时，戚英又要跟胡宗宪单独交谈，旁人听来，戚英显得很是卑微，可在赵文华心里，却是赤裸裸的打脸和嘲讽！
赵文华到底是心计狡诈，城府深重，此刻也是暗自咬牙，朝戚英道：“此事你得问胡制军的意思，与我无干。”
如此说着，赵文华意味深长地看了胡宗宪一眼，到底是拂袖而去了。
那些个军士们也是如蒙大赦，毕竟他们可不想与戚英为敌，也亏得适才出手的是这群锦衣卫，若是戚英身后喝酒的那些个老卒，只怕他们早已吃了血亏。
赵文华领着军士们离开之后，营地里也是爆发一阵阵欢呼声，那些个军役情难自禁，将锦衣卫们一个个高高抛弃，颇有些扬眉吐气。
胡宗宪领着徐渭和张戬，来到了戚英的面前，朝戚英苦笑道：“戚英，你可是把我害惨了……”
胡宗宪在赵文华面前忍气吞声，也是明哲保身，这是他的做事方式，唯有哄着赵文华，他才能够去做一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可戚英三番两次指名道姓，其实会分化他与赵文华的关系，令得赵文华迁怒于他。
胡宗宪说出这等话来，也属实难以让人高看，但他能在戚英面前如此坦率，也着实不易了。
戚英转身看向了外海，用手中拐杖指了指黑夜之中影影绰绰的敌船，朝胡宗宪道。
“这些个贼寇，终归需要一个法子打退了去，否则尔等又如何凯旋而归？”
胡宗宪双眸微眯，嘴角露出了微微笑容来。
“这么说，咱们的小戚帅是有扭转乾坤的锦囊妙计要教我咯？”
戚英摇了摇头：“锦囊倒是有几个，但不是我的妙计，而是我二爷留给我的。”
“杨宗济留给你的妙计？”胡宗宪也是双眸放光，很显然，杨宗济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实在太具吸引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