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击破心防
一处处篝火如同恶魔的舌头，将黑夜舔舐出一个个大洞，无论是锦衣卫，还是军中杂役，此时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每个人都满心欢喜。他们大碗喝酒，切割着篝火旁的烤肉，黝黑的脸面和胸膛，泛着光泽，酣畅淋漓。
戚英虽然不能吃肉喝酒，但还是想看着他们，忍不住要坐起来，张少安却在一旁劝道。
“小爷，养伤要静，能坐着就别站着，能躺着就别坐着，你还是躺下吧。”
戚英白了他一眼：“我只是受伤，又不是残了，二爷早先是如何教导咱们的？”
张少安嘀咕道：“这就不是一回事儿……”
戚英却不放过他，穷追不舍地问：“你倒是说说，二爷如何教导的。”
张少安还没说话，地上的徐海却已经开口了。
“能站着就绝不跪着，即便被打趴下，站不起来，也要昂着头，直视敌人的目光，毫不畏惧。”
“哟，咱们的天差平海大将军倒是有骨气有见识呢。”戚英讥讽了一句，徐海也针锋相对地反讽道：“尔等军中便只是用这套说辞来哄骗军士送死，早知道这一套了。”
戚英呵了一声：“大将军用这一套的话，不知道有没有人肯替大将军卖命？”
“如今大将军身陷囹圄，我可未曾见到半个人来救哦。”
徐海被反绑了双手，丢弃在地上，有些艰难地抬起头来，朝戚英道：“小人得志，必不长久，你该是听过这话吧？”
戚英端起药酒来，轻抿了一口，美滋滋地回味着，朝徐海道：“得志之时不得意，难道要等失意之时被羞辱么？”
徐海没吃没喝，口干唇裂，见得戚英喉头耸动，更是烦躁，朝戚英道：“两军交战，不虐俘虏，你戚家军威名远播，就是这么对待俘虏的？”
戚英哈哈一笑：“大将军既听过戚家军之名，该是听过我白阎罗的名号，直到我这名号是如何得来的么？”
徐海眉头紧皱，再不说话。
是啊，戚英这白阎罗之名，正是因为他抗命杀俘才得来的，又岂会好吃好喝地招待徐海。
徐海到底是倭寇头子，又是招安的对象，若是交给赵文华，说不得真的会受到优待。
可惜，他碰到的是戚英。
戚英本就打定了主意，这徐海虽然被擒了，但仍旧孤高，不愿低头，戚英正是要压榨他的身体，摧残他的意志，让他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凡夫俗子，血肉之躯，消磨掉他的傲气，他才会好好答话。
徐海被擒的消息早就放了出去，或许这也是外海那些倭寇不敢再进攻的原因，毕竟投鼠忌器。
戚英便这么将徐海晾着，接连三天，也不紧不慢，浑当是养伤了。
徐海却是遭受不住，前两天还有力气大声叫骂，到了第三天，便彻底趴窝了。
赵文华倒是让徐渭来过两次，第三次甚至连胡宗宪都过来游说，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索要徐海。
戚英却只是虚以委蛇，含糊闪烁，并不接这一茬，邹长荣等人是铁了心要帮着戚英，赵文华也无可奈何。
经过了三天的休养之后，弟兄们总算是有了力气，戚英也好转了起来。
落海之前，他已经受了伤，但都是些皮外伤，他们也早已习惯，饶是如此，这段时间昼夜不歇，他们的身体消耗也属实太大，三天能恢复过来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戚英也不再躺着，白日里尽量坐着，甚至已经开始尝试站起来行走几步。
张少安压他不住，倒是王绿姝很是严厉，不过也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戚英想了想，便朝王绿姝道：“你家主母还没见过徐海吧？”
王绿姝本就是王翠翘的通房丫头，照着道理，她也是徐海的人，只是她洁身自好，也并不喜欢徐海，几次三番都没有让徐海得逞。
而徐海认为王绿姝触犯了他的尊威，趁着王翠翘不注意，要霸王硬上弓，结果让王绿姝给逃了出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王绿姝对徐海就更是厌恶，但王翠翘对自己到底是情深义重，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便再如何厌恶徐海，她也需是顾及王翠翘的担忧。
“你的意思是，能让我家小姐来探望……探望他？”王绿姝眼中露出惊喜之光来。
戚英淡淡一笑：“这就要看咱们的大将军愿不愿意了，毕竟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枭雄，也曾指点江山，纵横四海，如今落拓如丧家之犬，也不知尊夫人见了会作何感想。”
“若是我，脸上自是挂不住的。”
徐海一直在听着二人对话，原本也是心中暗喜，眼眶都湿润了，毕竟他与王翠翘是真心实意的夫妻。
可戚英这般一嘲讽，徐海眼中的惊喜又变成了悲愤和羞愧。
诚如戚英所言，他也曾是纵横四海的“大英雄”，何尝在王翠翘面前如此的落魄，若是让王翠翘见得自家这般模样，又该是何等的凄凉。
戚英察觉到他的变化，朝王绿姝道：“我看还是算了，男人嘛，毕竟还是面子重要，不过……”
“不过我可是有杀俘的习惯，说不定是最后一面，若是不见，往后怕是没机会咯……”
戚英这么一说，徐海也是咬牙切齿：“好个卑鄙的白阎罗，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来乱我心神！”
徐海一向泰然自若，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喜怒不形于色，而戚英“对症下药”，无论是禁食，还是言语羞辱，都极其精准地击中徐海的痛处。
如今的徐海终于是恼羞成怒，戚英也就更有信心了。
“若你我处境对调，只怕你的手段会更加下作，不是么大将军？”
徐海陷入了沉默之中，不再叫骂，只是颓废沮丧到了极点。
戚英知道时机已到，朝徐海道：“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们好歹是夫妻，本着人心良善，我也不想做这个坏人，你只消点点头，我便准许她来见你。”
王绿姝一直看着戚英的所作所为，在她看来，这已经是对徐海最大的羞辱了。
曾几何时能有人这般对待徐海，而徐海又何尝展露过这等无力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