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间谍课:豺狼的日子》(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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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往常一样,豺狼七点半起床,床边放着茶。他喝完茶,洗漱,淋浴,刮脸,穿戴整齐,然后从箱子的里衬取出那卷一千镑的钞票放进前胸的口袋里,下楼吃早餐去了。九点钟,他来到酒店外孟佐尼大街的人行道上,顺着街道大步走着,他要找银行。他从一家银行换到另一家银行,逐渐把自己手头的英镑换成其他货币:将二百镑换成意大利里拉,剩下的八百镑换成了法国法郎。晌午的时候,他换完钱,走进一家咖啡馆,要了一杯意大利特浓咖啡,稍事休息。喝完咖啡,他又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次搜索。几经打听,他来到毗邻加里波第门后面的街区,那里靠近加里波第火车站,是一个工人住宅区。他在这里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一排上了锁的汽车修理间。他找到其中一间靠近街角的汽车修理间店主,把店面租了下来。因为租期很短,所以租金比一般价钱高出很多,两天一共是一万里拉。
在当地的一家五金店,他买了一套工作服,一把剪金属用的剪子,几码细钢丝,一把烙铁和一根一英尺长的焊条。他还在这家店里买了一个帆布包,把所有这些都装进包里,放在租来的汽车修理间里。他把汽修间的钥匙装进衣兜,到市中心繁华地段的餐馆去吃午餐。
他在餐馆打电话到租车行预约了一下,下午早些时候,搭出租车来到那家不是太忙的汽车租赁公司。他租了一辆二手车——一辆一九六二年生产的阿尔法罗密欧双座跑车。他说他要在意大利休假两周,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把意大利好好转转,两个礼拜以后再还车。他的护照、英国的及国际的驾照都没什么问题,保险问题几个小时就办好了——租赁公司旁边就有一家公司,他们经常办理汽车租赁公司的这种事。押金不便宜,差不多相当于一百多镑。不过下午四点的时候,那辆车已经归他了,钥匙插在点火孔里,租车行的老板祝他假期愉快。
之前他向伦敦机动车协会打听过,所以他知道,法国和意大利都是欧共体的成员国,驾驶着在意大利登记的车去法国没有什么复杂的手续,只要驾驶证、汽车租赁的登记材料以及相关保险没问题就行了。
他在威尼斯大街的意大利汽车俱乐部前台咨询,得知附近一家声名卓著的保险公司的名字。那是家专门为在国外旅游提供机动车保险服务的公司,他们告诉他,这家公司和一家大型法国保险公司有双边业务往来,他们提供的保险服务肯定没问题。于是他在这家公司用现金又办了一份在法国驾车的旅游保险。
他离开保险公司,开着他的阿尔法回到大陆酒店,把车停在酒店的停车场,上楼回到房间,拿出装着狙击步枪部件的箱子。下午茶时间刚过,他已回到租汽修间的那条破败的小街。
他把汽车开进已租好的汽车间,反锁好房门,把电烙铁的电线插进了头顶上那盏电灯的灯口,还将一支强光电筒放在他身旁的地面上以照亮汽车的底部,接着他就开始干活了。他花了两个小时,把那些装步枪部件的细钢管焊在阿尔法汽车底盘的凸缘内侧。他在伦敦的时候查过汽车杂志,知道在意大利生产的汽车里,阿尔法车突出的底盘内侧有一道很深的凸缘。这正是他选择阿尔法车的原因。
钢管本身都包了一层薄麻布,然后用钢丝紧紧捆起来塞进了凸缘里,钢丝和底盘接触的地方都用烙铁焊住了。
弄完这些,他的工作服上满是汽修间地上的油污,两手由于用力把钢丝绞在底盘上弄得生疼。不过活儿干完了,那里很快会蒙上厚厚的尘土和泥巴,不对汽车底盘进行极其仔细的检查是不会发现那些钢管的。
他把工作服、烙铁和剩下的钢丝装进帆布包,扔到远处角落里的一堆破布底下。剪钢丝的剪子则放到汽车仪表板上的小储物柜里。
他把箱子锁在了阿尔法的后备箱里,关上门锁好;钥匙放进口袋,发动了汽车,驾车回到了酒店。夜色又渐渐笼罩了这个城市。
到达米兰二十四小时后,他终于再次回到他的房间。他冲了个澡,洗去一天的劳顿,把自己漂亮的双手在一盆冷水里泡了一会儿,然后穿戴整齐,去吃晚饭喝鸡尾酒去了。
在进酒吧享受自己常喝的康帕利和苏打水之前,他在前台停了下来,告诉服务员晚餐后帮他把账结清。他订了次日早上五点半的叫早服务,还要了杯茶。
他又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用剩下的里拉结了账,七点刚过就上床睡觉了。
杰斯佩尔?奎格利爵士背着手,俯视着外交部窗子下面一尘不染的近卫兵阅兵场。一队近卫骑兵秩序井然地踏着步点,穿过砾石路,向着白金汉宫的方向走去。
这是一副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致,让人印象深刻。很多个早上,杰斯佩尔爵士都是这样站在自己英国外交部的办公室窗前,注视着这一极富英国特色的场景。每当站在窗边,沐浴着阳光,看着身着蓝色军服的骑兵经过,游客们翘首欣赏,听着穿过广场传来的马具和马刺碰击的叮当声,精神抖擞的马匹打的响鼻儿声以及老百姓的惊讶赞叹声,常常让杰斯佩尔爵士感到,所有在此之前在其他小地方做大使的那些虚度的岁月都得到了补偿。每当看到这个情景,他总会肩膀微微后张,扎在条纹裤子里的小腹轻轻收紧,一股由衷的自豪感让他下颌抬起,连脖子上的皱纹都“熨”平了。有时候,听到马蹄踏在砾石路面的嗒嗒声,他会从办公桌旁起身,站到新哥特式风格的窗前,看着马队经过,然后才回去处理文件或是国家大事。不过有时,回想起巴黎人半长的皮靴和柏林人的长筒马靴曾经试图跨越海峡改变眼前这一切,用皮靴的践踏声取代马刺磕碰的叮咚声,他就觉得鼻子一酸,眼睛一热,急忙回到他的案牍里去了。
不过今天早上却不然。这会儿,他正怒气冲冲地瞪着窗外,用力抿紧双唇,以致本来就血色不多的薄唇,几乎看不出了。种种迹象表明,杰斯佩尔?奎格利爵士正处于盛怒中。当然,他这会儿是独自待在办公室里。
他是法国科的负责人,但关于海峡两岸国家间的友谊问题从不需要他去裁决。所谓友谊,他这一辈子都没体会出分毫。他只是外交部一个科室的负责人,职责是研究那个该死的地方的各种事件、野心、行动,以及不时出现的阴谋,然后向常务次官报告,并最终送达女王陛下的外交大臣手中。
他具备一切必需的条件,不然他也就不会获得这一任命了。他在法国以外的地方从事外交工作多年,成绩卓著;具备一贯恰当的政治判断——虽然总是犯错,但也都是为了与他当时的上司保持一致而不得不那样做的;他个人的记录非常好,值得引以为豪。他既没有犯过大错,也从没有“对”得令人难堪;他从不支持非主流观点,或是提出与整个体系中最高层中占绝对优势的观点相左的意见。
他与当时英国驻柏林大使的女儿的婚姻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害处。事实上,那个女人真不是个结婚的好对象,但他的岳丈后来成了国务副大臣助理。同时,这也使得一份一九三七年他从柏林发出的倒霉的备忘录被人们遗忘了——那份备忘录上说,德国重新武装从政治意义上讲对西欧的未来没有实质影响。
战争期间他回到伦敦,有一阵子在巴尔干科。他力主英国支持南斯拉夫米哈伊洛维奇游击队[36]。当时的首相毫无理由地偏听另一位默默无闻的年轻上尉的意见,年轻的奎格利因此被调到了法国科。那个上尉名叫菲兹洛伊?麦克里恩,他曾伞降在南斯拉夫,他建议支持一个叫铁托的可怜的共产党人。
到法国科之后,他成为鼓吹英国支持阿尔及利亚吉罗将军的主要人物,并因此声名鹊起。如果吉罗不是被另一个驻在伦敦的资历更浅的法国将军取代的话,这原本也应该是个不错的政治方略。那个法国将军一直致力于组建一支叫做“自由法国”的部队。至于温斯顿?丘吉尔为什么对这位法国将军一直念念不忘,哪个行家都猜不透。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法国人都有用,所以也没人能说杰斯佩尔爵士(一九六一年,杰斯佩尔因在外交界的“卓越”服务,被授予爵士爵位)缺乏成为一名优秀法国科领导的基本资质。一九六三年一月十四日,戴高乐总统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反对英国加入欧共体。发布会结束之后,杰斯佩尔爵士与法国外交大臣进行了二十分钟颇不愉快的会晤,这使他对于法国总统本人更加没有好感了。
有人敲门。杰斯佩尔爵士从窗边转过身来,从面前的记事本上拿起一张薄薄的蓝色纸页,仿佛刚刚开始阅览一般。
“进来。”
年轻人走进办公室,关上门走到办公桌前。
杰斯佩尔爵士从半月形的眼镜片上面打量了一下他。
“啊,劳埃德。我正在看你晚上递交的这份报告。有趣,很有趣。一个法国高级探长向一位英国高级警官做出的非官方请求。之后该请求被转给一位英国政治部资深警司。该警司认为应该向一位年轻的情报处成员咨询,当然也是非官方的。是这样吧,嗯?”
“是的,杰斯佩尔爵士。”
劳埃德望着站在窗边的这位外交家的瘦小身形。他正在看着自己的报告,好像之前从没读过一样。他知道,杰斯佩尔爵士至少已经好好读过内容了。现在这样浑不在意的研究很可能只是一种姿态。
“而且,这位年轻军官认为,他可以帮助政治部的官员,因此并没有向上级请示便向其提供了某些意见。该意见毫无根据地认为,一名表面上是商人的英国公民实际很可能是一个冷血杀手,对吗?”
劳埃德心想:这个老混蛋究竟要说什么?
很快他就明白了。
“让我感兴趣的是,我亲爱的劳埃德,尽管这个请求——当然,是非官方的——是昨天早上做出的,而外交部和法国事务关系最密切的部门负责人却是在二十四小时之后才被告知。这件事有点古怪,你说是吗?”
劳埃德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是部门之间的钩心斗角。不过他也清楚,杰斯佩尔是一个相当有权势的人,他在官场混迹数十年,精通权力斗争。和国家大事比起来,这些特权机构的人通常会花更多的心思在权力纠纷上。
“尊敬的杰斯佩尔爵士,托马斯警司于昨夜九点对我提出请求。正如您所说,是一个非官方的请求。而我的报告递交时间是当天夜里十二点。”
“对对。但我也注意到,他的请求同样是在当天夜里十二点前被执行的。现在你能告诉我那是为什么吗?”
“我以为这种请求,是在正常的部门合作范畴内的。”劳埃德回答。
“你现在还这样认为吗?现在还这样认为?”杰斯佩尔爵士已经放弃温和询问的姿态,有些恼羞成怒了,“但显然不是你们情报处和法国科之间的内部合作是吧,嗯?”
“杰斯佩尔爵士,我的报告现在正在您手里。”
“有点儿晚啊,先生,有点儿晚。”
劳埃德决定反击。他知道,如果他在是否该请示上级的问题上犯了错的话,那也该向他自己的主管领导汇报,而不是杰斯佩尔爵士。情报处的头儿深受下属的爱戴,因为他不允许除了他本人之外的任何人训斥他的下属,所以法国科负责人这样的官僚不喜欢他。
“什么太晚了,杰斯佩尔爵士?”
杰斯佩尔爵士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他。他并不打算掉到陷阱里——承认自己不愿意向托马斯提供线索。
“你肯定认识到,这里涉及一位英国公民的姓名。他被怀疑却没有任何根据,更不用说什么证据了。你不认为,以请求的标准来说,用这样恶意的方式讨论一位绅士的姓名和名誉,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程序吗?”
“我认为,向政治部警司透露一名男子的姓名只是为调查提供一种可能性,这并不能被称为恶意的讨论,杰斯佩尔爵士。”
外交官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愤怒,嘴唇抿得更紧了。傲慢无礼的小子,不过很狡猾。必须小心提防。他压住火儿。
“我明白,劳埃德,我明白。显然你想向政治部提供帮助,是一个非常值得赞赏的行为,当然如此。但是,要求你在行事之前先和上级商量一下是对你要求太高了吗?”
“您是在问,杰斯佩尔爵士,为什么没有通知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