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该隐
背部的疼痛提醒着罗青这一切都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觉，尽管这实在太不真实了，刺穿自己背部的人和自己长着一样的脸，说话的声音也完全相同，唯一的区别是他全身赤裸，没有穿衣服。这一定是梦，这一定是梦。背部的衣服湿漉漉的，血液沿着衣摆滴在透明的地板上，他似乎都可以听到那滴滴答答的声音。他受伤了，甚至可能是致命伤，但是体内的纳米机械却没有去马上修复伤口，“该隐”只剩下死寂。五年多了，很快就六年了，罗青成为纳米机械寄生体已经快六年了，他从来没有意识到，没有了“该隐”的保护，他会离死亡如此之近。
他想反击，但全身都动弹不得，他很清楚这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是全身都被一种奇特的麻痹感笼罩住，动弹一下都非常困难。是某种电流吧……自己的整个身体现在都处于一种瘫痪状态，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慢慢等待死亡的降临。
这如果真的是梦该多好，罗青绝望地听着血滴落的声音，在心里想着。
“我期盼着这一刻很久了，罗青。”背后的那个人低声道，“为了这一天，我专门准备了这个装置，它可以直接从你体内拔出纳米机械，但如果把这个工具交给别人，那他们也是没办法成功的，知道为什么吗？”
罗青听到另一个自己压低了声调，一字一句地在自己耳边道：“因为我后来才知道，‘该隐’只会认同‘罗青’的dna，没有你的身体，任何人都休想从你身上夺走‘该隐’，甚至连毁灭它都办不到，这就是你这么多次都能逢凶化吉的原因。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该隐’到底有多重要吧。”
为什么他会知道“该隐”的名字？难道他也是地球事务总局内和“伊甸计划”相关的人？但随即，罗青突然想到，不对，他是我……他当然知道这些，这感觉真的太糟糕了，为什么我还没醒来？
“你父亲为银空打开了所有地球人寄生的纳米机械的程序后门，但其实他开的后门不仅只有这一个，还有另一个。”那个“自己”仍在继续说着，“在你们‘伊甸计划’的机密档案里，那个纳米机械生物叫作‘该隐’，当然了，就是你体内的这个东西。它拥有和‘银空’相当的权限，甚至比‘银空’还要高。你真以为自己的父亲会蠢到无条件相信‘银空’吗？”
不对……如果他是我的话，为什么会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罗青猛地打了个激灵，他到底是谁？
“只要有了它，我就能完成我的夙愿……‘默西亚’……我还是有可能抵达你的高度的，就算是你造就了我，就算你又抛弃了我，但我还是可以证明给你看，我不仅能够重新整合你的敌人留下的一切，完成你留给我的任务，还能超越你。”
他在说什么？罗青听不懂，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在大脑深处，他能感觉到某个东西正在与自己分离，那就是“该隐”吗？“该隐”已经在他体内寄生了太久，久到罗青根本就忽略了它的存在。但现在，他十分明确地感觉到该隐正在被抽离。
“你大概还在奇怪我到底是谁吧。”另一个自己的声音仿佛越来越远，“放心，你会知道的，等到你的意识进入‘天国’的时候，你就会知道的……啊，对不起，我忘了你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你马上就要……死了。”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罗青感觉那个人几乎是贴着自己的耳朵说的，从他嘴里呼出的气充斥着自己的整个耳道。
“墨！”
罗青逐渐远去的意识突然如同闪过一道惊雷般，突然清醒了。
这个声音，他实在太熟悉不过，他抬起头看着前面，看着那个逐渐向自己走过来的人，他脸上的表情纷繁复杂，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现在一点都不高兴。一时间，罗青希望他能喝止自己身后的那个人，或者更干脆点，直接把自己叫醒吧，这个噩梦已经够了，为什么自己要看到这些……
杨凯走到他面前的时候，罗青和杨凯对视了很久，但杨凯随即挪开了目光，看向了罗青的背后，“墨，够了。”
“啊？”罗青听到自己背后的那人笑着道，“什么够了，‘该隐’还没有完全抽出来，不够。”
“我的意思是，等它抽出来之后，就够了。”杨凯沉声道，“别杀他。”
“哥哥，你疯了吧。”另一个罗青仍是笑着说，“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他有‘西维尔氏综合症’，抽出‘该隐’之后，他根本活不下来。”
“那也不要杀他。”杨凯一字一句地说，“可以叫人过来，让他重新冬眠，他本来就不应该苏醒。”
哥哥……罗青看着杨凯的眼睛，虽然杨凯的目光并不作任何回应，“他是杨墨？”
“过早揭露答案真是无趣啊，哥哥。”背后的那个“罗青”冷笑道。杨凯终于看了一眼罗青，面色复杂地点点头。
要不然是他们疯了，要不然就是我疯了，或许是后者吧，罗青苦笑着想。杨墨怎么可能还活着，还长成了自己的样子，杨凯……这是你的玩笑吗？如果是的话那这玩笑未免也开得太大了。
“罗青，别不信。”那个“自己”冷笑道，“我的确是杨墨，只是用了你的身体而已，别忘了，这座工厂里有那么多你的克隆体，我随便拿一副就可以用，你父亲建这座工厂的时候，恐怕没有想到，他精心准备的计划最后不仅一点用都没有，还为我的‘复活’提供了绝好的机会。”
“可是……这些身体都被纳米机械感染了……”
“我连‘该隐’都可以抽离出来，你觉得我会担心那些没有ai的低智能纳米机械生物吗？”杨墨笑道，“‘该隐’已经在进入我的体内，‘默西亚’，你好好等着。”
“墨，你现在说话越来越不像你了。”杨凯皱着眉头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亚当又去哪儿了？我在那台机器上的设置不都是按照你的指导做的吗，为什么我感觉现在的你会变得这么奇怪？”
“不用担心，‘亚当’仍然被锁在你的手臂里，我已经拆解了它，它的使命早就完成了。”杨墨沉吟道，“可能是我太兴奋了吧，你也知道，我这几年都没有身体，虽然在你的手臂里我仍然可以思考，但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无远弗届的黑暗中游泳，永远都望不到边。现在我终于来到了此岸，难免有些得意忘形。”
亚当……所以他们连亚当都俘获了，根本就没有销毁它。罗青看着杨凯，他早就背叛了我，我竟然还一直觉得是我做得不对，“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罗青。”杨凯还是挪开了目光，“事已至此，没什么好问的。”
没什么好问……这就是他给我的答案。罗青冷笑一声，却连冷笑出声的力气都没有，身体内的所有力量都随着纳米机械和血液的流失而慢慢失去，他知道，“西维尔氏综合症”再度找上了自己。
“他快不行了。”杨凯焦急地道，“杨墨，快一点，别拖延了。”
“哥哥，到底谁才是你弟弟。”杨墨的语气里慢慢没有了笑意，“虽然我们两个现在长得一样，但你可不要认错。”
“够了，赶快结束这里的事情，我们要马上启动‘方舟’，别光顾着在这里折磨他。”
“你们……早就控制了……‘诺亚’？”虽然现在大脑一片空白，但罗青还是尽力想要整理出一个思路。
“当然，亚当用了两百年的时间渗透‘诺亚’，早就已经控制了它的ai，只不过它自己不知道而已。”杨墨笑道，“不然，我们也没法通过‘诺亚’骗到你，更没办法先你们一步进入这座玻璃城堡的地底，从事我们自己的计划。”
“终于……要结束了。”杨墨突然又道。
突然，罗青的看到了一道白光，那是自己意识深处的一道光，那是幻觉，仿佛又不是幻觉，在即将与自己的大脑断开连接的时候，“该隐”与罗青产生了最后一次互动。霎时间，无数纳米机械疯狂地涌出罗青的身体，罗青的双眼都变成银白，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运用“该隐”的力量，这种疯狂的力量不断涌出皮肤，在周围猛地形成一大蓬白色雾气。
“怎么回事……”杨墨和杨凯都被“该隐”的暴走吓了一跳，杨凯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大步，戒备着这些纳米机械会不会突然发难。
虽然“该隐”的某个机制被唤醒了，但是罗青依然无法抵挡“该隐”主体正在被拉出自己的体外，他只能用这最后的时间发出了一个消息，他不知道这个消息能不能被收到，甚至不知道这道消息有没有成功发出去，因为刚刚发出消息，他的双眼就恢复了正常，纳米机械冲出来的狂风也乍然消失，他瘫倒在地上，背上一凉，杨墨手中的利器脱离了他的身体，现在他的后背除了一个洞外，就没有任何值得挂心的东西了。
他想回头看一眼杨墨，但是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杨墨叫道：“我成功了……这个装置果然有用，我成功了……哥哥，我现在是‘先知’了。”
“我们快走”这是杨凯的声音，但罗青听来却无比遥远。
“放他在这儿真的好吗？”杨墨冷笑道，“听我的，哥哥，让他冬眠也不过徒增太多痛苦，不如让我结果他，一了百了。”
“够了，杨墨！”杨凯大声呵斥道，“我已经联系了叶清泽，她很快就会过来把罗青带去就医，如果她也出事，古街就会知道我们的计划，我们现在不能同时得罪东西部两个最大的城邦。”
“但是，哥哥，如果罗青撑不到冬眠的时候呢？”
是啊，杨凯……你明明知道，我等不到的，你做的这些只能表现出你的伪善，说啊……在面对我的生命的时候，你真的要这么做……你当初骂我只是伪善，你觉得你现在又好到哪里呢？
“那就……那就是他命该如此，但至少我心里要求个安稳，他毕竟是一条人命。”
沉沉的黑暗压住了罗青的额头，命该如此……原来这就是你说的话，我一直把你当家人，我和你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和你同吃同喝，甚至把最好的酒都留给你，你却给我这样的回报，就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理由。
“走吧，哥哥。”杨墨淡淡地道，“我希望你不要后悔自己的决定，不过就算真的出了什么变故，其实也没有意义，他已经没用了。”之后，就是沉甸甸的脚步声。
再往后，罗青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只感觉很黑，很冷。他死了吗？死是这种感觉？他以前那么痛恨“该隐”，慢慢对它的疑惑大于愤恨，可是最后，他竟然才发现自己根本就离不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