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程拙那么挺拔高大,掉入水之前几乎彻底松了手,才让陈绪思摆脱了那股重量,随后自己摔进水里,却根本没能站起来。
水面一片漆黑,水花还没有消散。陈绪思脊背阵阵发凉,踩着水就扑过去抓住了程拙的胳膊,拼命攥住了那具格外僵硬的身体。
程拙在被陈绪思拽住之后,好像终于找到了方向,本能抬头挣扎。
“程拙!你怎么了……抓住我的手,你快起来……你给我起来!”陈绪思惊慌无比,扛起他的一条胳膊死死往岸边拽。
水很浅,可水流犹如无数条冰冷的锁链,从水底伸来,浇铸在程拙充满恐惧的心脏里。
但他还有意识,听见了陈绪思哭哭啼啼叽叽喳喳的喊声。
他也不知道陈绪思忽然从哪里生出来这么大力气,把他的两只手臂都掐得很痛,心也很痛,于是不愿随恐惧堕落下去了。
最后他们挣扎着冒出了水面。
陈绪思使出了吃奶的劲,搀扶着程拙上岸,刚到岸边,便已经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两人一齐倒在野草地里。
程拙猛然咳嗽几下,吐出几口水来,然后便没了动静。陈绪思很快撑起手肘,看着程拙双眼紧闭脸色发青,身体还有些发颤,他开始疯了一样摇晃程拙的肩膀。
后怕和无助更加猛烈地卷土重来。
他后悔了,他后悔自己要跑来这里,要和程拙在水边吵架争执,他根本不能想象,如果他没有把程拙拖回来,如果救不回来,两米之外就是深水区,那个纠缠了陈绪思十九年的噩梦好像会亲自在他眼前上演。
就算程拙不独属于他,不要喜欢他,永远只做哥哥,陈绪思也可以接受了。
“既然真的怕水,为什么还要过来……我不会被你的苦肉计迷惑,我马上就要走了……哥,你醒醒,你不是很厉害吗,”陈绪思在他胸口费劲地往下按,又扑上去,眼泪啪嗒啪嗒,全都掉在了程拙的脸上,“程拙,我乖一点,我听你的话还不行吗?”
他身上又湿又热,砸下来的泪水还是咸的,渗进程拙的嘴角,程拙尝到了。
他的那双手也在程拙脸上抹来抹去,然后继续往胸口按压。
程拙微微睁开了眼,只看见陈绪思哭成了一个泪人,悄无声息又手忙脚乱。
他真的被吓坏了。
但这和陈绪思无关,是程拙自己多年不治的问题。陈绪思反而是被今晚这场意外连累的那一个。程拙被按得闷哼一声,抬起手,几乎碰到陈绪思的身体。陈绪思无知无觉,还在固执地给他做心肺复苏。
很快陈绪思就累得精疲力尽,绝望地低下身来,把头靠着程拙的下巴,最后抬起头,试着去碰程拙的嘴唇,看他还有没有呼吸。
程拙感觉到他发抖的身体,把手臂往上一搭,终于沉沉地抱住陈绪思,将人按回怀里。
陈绪思身体往前一栽,被抱着了,呆愣停滞少时,和程拙睁开的双眼对视上,才终于确认自己不是神经错乱,不是遇见了水里钻出来的鬼。
“你醒了……”
“程拙,你醒了?”他揪着程拙前胸口的衣领,听见了程拙的心跳,一瞬间喜极而泣,什么都顾不上了,“吓死我了……我也不会游泳啊,可那么浅的水你怎么都站不起来,你知道你有多重多大吗?我以为你要死了!”
他忽然间声音很低,声音滞涩:“如果真是那样,我该怎么办?”
后背被那只手轻轻扣住,两人的心跳也撞在了一起。陈绪思终于可以放任自己崩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要把这辈子受过的所有委屈全哭干净。
两人全都湿淋淋的,早就分不清哪些是水哪些是汗还是陈绪思的眼泪了。
程拙牢牢抱着他,任由他跨坐趴伏在自己身上,相贴的地方仿佛热气蒸腾,没那么舒服,但可以清晰而痛快地感知到世界。
一个睁开眼后第一次努力拥抱到的完美的世界。
等到陈绪思痛快宣泄一场,抽噎着慢慢挺下来,程拙才弱声说:“我没事了,不哭了。”
陈绪思听见他突然说话了,反而怔着片刻,再次转头,拿手撑在身下厚厚的胸口上,看向程拙那张被阴影挡去大半的脸。
不看眼睛,一如既往是一副英俊凶悍的皮囊。
陈绪思的眼神如同心绪,千回百转翻来覆去,最后触电般惊醒了过来,翻身就从程拙怀里爬了起来,甩下一串水珠。
程拙抬手抹了抹眼睛旁的水渍,仰头躺在原处,紧接着往一侧偏头,用力咳嗽起来,吓得陈绪思又蹲下来,蹙紧眉头看着他。
“你……你现在能不能站起来?”陈绪思问,“我刚刚没找到你的手机,是不是掉了。”
程拙没有呛进去太多水,比常人看起来更严重的反应来自他自己,今天如果没有陈绪思,他确实没有自救的可能。
他吃力地支起手肘,半坐起来,一下捉住了陈绪思落在旁边的手腕,问道:“你有没有事?”
陈绪思似乎缩了缩手,但很快不动了,喃喃说:“我能有什么事。”
程拙盯着他:“你不该那么去救我,遇到危险,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陈绪思紧抿嘴唇,反唇相讥道:“现在还能讲大道理,难道你要我看着你死吗?你确实不在乎这些,但你觉得我这辈子还能从水里走出来吗?”
他感觉浑身黏糊糊难受,彻底把程拙的话顶了回去,心里却酸楚不已,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程拙。
四处望望,只觉得现在最应该做的是速速离开水边,离开这个不详的地方。
陈绪思急急站起身,不得不扶着程拙也站起来。
程拙一直沉默着,握着他的手腕不松,仍然把他上下前后检查了一遍,弄得陈绪思板着张哭红了的脸,简直要张嘴咬人了,程拙才作罢。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一起沿库岸走出去。
经过了一段又黑又长的路,他们走到光下,栓起来的那只狼狗率先叫唤起来,看守人也拿着铁叉子从屋子里推门而出,直直便和这落汤鸡似的两人打了个照面。
他刚刚才从屋里赶来,看见门口的摩托车,仍是疑惑,拿上铁叉和手电筒就打算去水库里巡逻一番,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没想到又是上次那俩家伙。
手上空空如也,不是来偷鱼的。
他眉头紧锁,放下铁叉,远远站在小屋门口问道:“你们怎么这么晚又来水库,哪个村的?还是县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