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说谎
她在说谎
钱不是问题,我爸爸说,他想让我恢复正常的生活。
我妈妈骂他是个疯子,说女儿带着孱弱的身体过一辈子又怎么样,我们家能养我一辈子,让我无忧无虑过几十年不好吗?
她不同意,要求换成风险低的常规手术。
我爸爸闭上了嘴,我从来没听过他沉默这么长时间。
护士姐姐站在门口发现了我,嘘声,让我不要听了,我倔强地拉着她的护士服。
我爸爸终于说话了,他问我妈妈,有没有见过奔跑的样子,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他的女儿是自由幸福的,他用颤抖的声音说,他的女儿,薛山,不能像别人那样这辈子小心翼翼地走路,薛山不能连跳跃的权利都失去!
我妈妈大骂出来,将什么东西摔在我爸爸身上,医生在劝架。
我妈妈说我爸爸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爸爸很冷静,说他很清醒,已经联系好世界上最好的医生,是他朋友的博士导师,病史早就发过去了,那边已经给了回复,只剩下签字的手续了。
我妈妈大叫着绝对不会签。
‘这件事我们说了都不算,等薛山醒来,我们让女儿自己决定!’
‘她才几岁,她懂什么?’
‘她不懂死亡,但她懂得生命奔跑的快乐,她是有天赋的跑者,她应该戴着满怀的奖牌跑一辈子!’
‘不!不!不!她是我的女儿,我绝对不会答应这件事,你敢夺走她,我跟你离婚,抚养权拿给我,你别想夺走我女儿的生命!’”
薛山扔掉了银杏叶片,它快速旋转着落地,双手空无一物。
楼嘉怡心里一动,将另一只手送进那只握住虚空的手。
薛山捧着手,小心地呵了口气,露出了萧索的笑容。
“‘爸爸!妈妈!’我出声叫住他们,我不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我的同学父母离婚了,生活变得糟糕透顶,每次只能见爸爸妈妈其中一人,我才不要。
我哭着喊爸爸妈妈不能离婚,你们不要我了吗,我故意问的,我知道他们最爱我。
爸爸责备地看着妈妈,妈妈流着眼泪,把医生交给她的手术风险告知书撕成碎片,然后来抱我。
我同意也没用,我的体质不符合手术条件,必须要重十斤以上,体能还要变好一些,才能提高在危险手术中存活的概率。
我妈妈极度厌恶爸爸,和他分居睡,爸爸每天就在客厅的沙发休息。
我晚上经常偷偷从房间跑出来,躺在沙发上跟他聊天。
爸爸抱着我,问我心脏什么感觉,问我小学有没有发生有意思的事。
我很舍不得爸爸,一个人睡在客厅是什么滋味,就问他,手术是不是能恢复我的体能,我能不能像过去一样练跆拳道和长跑。
爸爸冲我笑,说只会比过去跑得还要快,因为我的先天畸形的心脏将恢复正常的功能。
我问,我可能会死对不对?
‘爸爸不懂死亡,妈妈也不懂,我和妈妈都害怕它,我们最害怕失去你,死亡就是那种能把爸爸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从我们身边夺走的东西。’
‘爸爸不能替你决定,妈妈也不能,如果你觉得跑步不重要,想跟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爸爸也会高高兴兴地拒绝,然后送你去做一次小的矫正手术,然后我们一家人永远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
‘别看你妈妈把爸爸赶到沙发来,还只丢给我一床破被子,妈妈很爱爸爸,她只是气我想伤害你,不要跟妈妈置气,知不知道?’
我妈妈私下里拉着我劝过我很多次不要手术,妈妈很舍不得我,最爱我了,我知道。
可是我抱着爸爸哭了,我真的很想要跑步,失去爸爸妈妈很痛苦,但一想到未来只能坐在观众席上,看别的女孩竞争流汗,我的心都要碎掉了。
手术预约的日期在半年后,不用着急。
爸爸看出来我的犹豫,带我到城市四处逛。
景点去的差不多了,有一天,就像今天这样晴朗的日子,他带我来到这里。
他拉着我的手,就像我拉着你的手,带我上了假山。
我登上假山,比爸爸还高,我笑了,又很害怕失足跌倒,这种矛盾的感觉,很像是冒着心脏病发作的风险跑步。
我偷偷跑过很多次。
爸爸说,他懂我的左右不定,他问我相不相信爸爸,如果相信,就从高处跳下来吧。
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我当然相信他,我再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男人。
所以我张开双臂跳了下去,他毫不费力地接住我,抱着我转圈圈,亲我的鼻子。
他告诉我,人生有时候会发生意料之外的情况,脚仿佛踏空,失控地坠落,但只要有爱你的人,无论多么痛苦,那个爱你的人都会在你身下,无比幸福地张开手臂接住你,就算你们会撞在一起,会受伤,你们也会在眼泪中微笑。
爸爸妈妈就是这样的人。
爸爸他从来没有强迫我接受手术,他只想我快乐,爸爸和妈妈一起爱着我,永远在我坠落的地方预备接好我。”
薛山洒脱一笑,引着楼嘉怡再次来到假山旁。
她大大张开怀抱,就像卡通里的滑稽人物,充满力量,精神十足,朝天微笑,喊:
“我从上面跳下来后彻底改变了,你相不相信我能接住你?”
楼嘉怡望着到自己小腿的薛山,涌现出一股动人的怜爱,薛山擡头注视的目光像水族馆的小海豹,希望着饲养员丢下美味的小鱼。
她想,如果没有接住的话,她的脚百分百断了,会痛得满脸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