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昙鸾
4、昙鸾
奇案就像一条鞭子,兜头把整个大理的府衙给抽成了陀螺。官府里头如何团团转,民间就不得而知了。大家能看到的,只有一些明面上的变化:街上多了些人,在金匠坊、当铺和马栈里面一间间地盘问搜查。夏堇留心观察,发现其中有快班的捕头,也有土司的乡约。这两方平时一直不大对付,现在竟然破天荒地联手了,可见事情棘手。不过,外面再怎样满城风雨,暂时也还闹不到她这里来,夏堇的全副心神依然扑在那个活死人身上。她深居简出,每天至多只出一趟门补充食物日用,只是这一日走在街头,突然听得背后有人一叠声地叫她。“女施主!女施主!女施主留步啊!”夏堇回头一望,竟然是那天那个和尚!他就在不远处,正一边挥着手,一边满脸喜悦地朝她跑过来。夏堇本能地压低斗笠,想赶紧离开,可才走出两步又心说不对,和尚当街抢女人是奇闻怪事,和尚当街追着女人大呼小叫难道就不引人注目吗?于是她只好停下了脚步,等他追了上来。这和尚清清秀秀,一副笑眯眯的老好人相,加之长得白,看着简直像个任人揉捏的馒头,让人很难对他说出什么恶语来。夏堇耐着性子道:“小师父有何见教?”和尚双手合十朝她一礼,道:“那天施主妙手解围,小僧没来得及道谢,心中惶恐不安,幸好今日竟然有缘得见……”他说起话来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也没什么起伏,让人有事的时候听着着急,没事的时候听着犯困。夏堇上下扫他一眼,看到他身上挂着的木牌,打断道:“你是崇圣寺的?”和尚有些不好意思:“小僧是游方僧人,只是在宝刹挂单罢了。”又道:“那日施主玄妙手段信手拈来,可见法力何等高强,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小僧修为低微,心中是十分拜服的……”不过是个骗人的小把戏,但是对着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夏堇并不准备解释,让他误以为自己是什么世外高人也好。她只道:“所以呢?”和尚略一踌躇,赧然道:“这两日小僧又遇上一桩难题……正巧遇上施主,便想讨教一二……”见她神情不豫,和尚赶紧道:“小僧断…
奇案就像一条鞭子,兜头把整个大理的府衙给抽成了陀螺。
官府里头如何团团转,民间就不得而知了。大家能看到的,只有一些明面上的变化:街上多了些人,在金匠坊、当铺和马栈里面一间间地盘问搜查。
夏堇留心观察,发现其中有快班的捕头,也有土司的乡约。这两方平时一直不大对付,现在竟然破天荒地联手了,可见事情棘手。
不过,外面再怎样满城风雨,暂时也还闹不到她这里来,夏堇的全副心神依然扑在那个活死人身上。
她深居简出,每天至多只出一趟门补充食物日用,只是这一日走在街头,突然听得背后有人一叠声地叫她。
“女施主!女施主!女施主留步啊!”
夏堇回头一望,竟然是那天那个和尚!
他就在不远处,正一边挥着手,一边满脸喜悦地朝她跑过来。
夏堇本能地压低斗笠,想赶紧离开,可才走出两步又心说不对,和尚当街抢女人是奇闻怪事,和尚当街追着女人大呼小叫难道就不引人注目吗?
于是她只好停下了脚步,等他追了上来。
这和尚清清秀秀,一副笑眯眯的老好人相,加之长得白,看着简直像个任人揉捏的馒头,让人很难对他说出什么恶语来。夏堇耐着性子道:“小师父有何见教?”
和尚双手合十朝她一礼,道:“那天施主妙手解围,小僧没来得及道谢,心中惶恐不安,幸好今日竟然有缘得见……”
他说起话来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也没什么起伏,让人有事的时候听着着急,没事的时候听着犯困。
夏堇上下扫他一眼,看到他身上挂着的木牌,打断道:“你是崇圣寺的?”
和尚有些不好意思:“小僧是游方僧人,只是在宝刹挂单罢了。”又道:“那日施主玄妙手段信手拈来,可见法力何等高强,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小僧修为低微,心中是十分拜服的……”
不过是个骗人的小把戏,但是对着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夏堇并不准备解释,让他误以为自己是什么世外高人也好。她只道:“所以呢?”
和尚略一踌躇,赧然道:“这两日小僧又遇上一桩难题……正巧遇上施主,便想讨教一二……”
见她神情不豫,和尚赶紧道:“小僧断不敢白讨恩典,但凡力所能及,必当为施主效劳。”
夏堇温声道:“那你给我一千两银子。”
和尚:“……”
一个和尚,一个女冠,算来都非俗世中人,他大概这辈子都没怎么和黄白之物打过交道,实在没料到隐士高人一张嘴就是要钱。
和尚愣了愣,脸一点点涨红了,张口结舌道:“这……小僧……囊中有些羞涩……”
夏堇又道:“我也不是成心要为难你,我只是缺钱而已。八百两也使得。”
和尚抽着冷气:“能……能以劳抵债吗?小僧……汲水劈柴、洒扫供奉、抄经译卷都做得……”
夏堇道:“有意思,汲水劈柴值得上几个钱?你要还到哪辈子去?”
和尚垂头丧气,蔫得像只霜打过的茄子。
夏堇淡淡瞧着他,要钱是真,但更重要的是想看看这和尚到底是不是个实在心肠。
在江湖漂了这许久,这些人惯用的话术她心里也有数,无非是先拿出一顶善缘福报的高帽子来,如果不应,再用因果来世来恐吓,双管齐下让你就范——他要是拿出这一套来,她便要翻脸走人了。
可是出乎意料地,和尚并没有多作纠缠,只双手合十,朝她深深行了一礼道:“唉……当真惭愧,小僧实在是身无长物,今日是多有叨扰了。愿施主修行顺遂。阿弥陀佛。”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和尚朝长街的另一边走去。
夏堇隔着点距离,不远不近地跟了他一段。只见这和尚左拐右拐,逐渐远离繁华的街区,最后停在了郊外的一片空地上。
周围荒凉无比,竟然是片乱葬岗。
除了几间孤零零的矮房子,就是大片的土堆,看不到什么草植。埋在这里的大多是穷苦人,大部分都买不起棺材,用简陋的草席一卷,浅浅一埋就算完事。
土堆附近徘徊着几只野狗,有的嘴里还叼着东西,夏堇不太愿意细想那是什么。
这和尚来乱葬岗干什么?
见着周围无人,夏堇寻了个时机,状似无意地踱了过去。
和尚猛然瞧见她,惊得险些一跳。夏堇背着手,毫无诚意地做出了一副吃惊表情:“好巧啊!”
这话但凡换了第二个人都会起疑,好在和尚心性质朴,竟就这么信了。她又道:“你跑到坟堆里头来做什么?”
和尚挠了挠白煮蛋似的光头,说当真是巧了,“小僧就是来办那桩难题哪!”
说话间,两人便一前一后,朝乱葬岗上走去。夏堇对他的脾性大致有了数,稍一套话,和尚就跟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的底细全给抖搂出来了。
原来和尚法号昙鸾,是从陕西来的,今年刚十九岁。
这年头,出家做和尚,大多是为了讨口饭吃,昙鸾却恰恰相反。他出身大富之家,本该做个无忧无虑的富贵闲人,但是刚生下来不久,就有高人指点他家里,说这孩子今后恐怕屡遭坎坷,得入空门才能保住一生无虞。
于是昙鸾从小带发修行,十五岁时正式剃度出家,当时就立下宏愿,要效仿大唐的玄奘法师,一路西渡,去缅甸、印度取经。
所有人都只当他是信口开河,可是过了几年,昙鸾居然真的要动身西行,而且志向坚决,谁也拦不住,家人只好给他带了大量金银盘缠上路。
不过,一路走到云南,昙鸾现在已经穷到要去化缘了。
看他那副遇上什么闲事都要管上一管的样子,夏堇大概也猜得出,他为什么能把自己穷成这个德行。
更不幸的是,到了云南,昙鸾才发现,印度是去不了了——因为现在缅甸东吁王朝和大明交恶,边境掸邦的宣慰司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难民都在往北逃,他一个手无寸铁的和尚,怎么可能穿得过缅兵的防线?
西天取经是彻底泡汤了,可是回程的资金也还没有着落,昙鸾只好在洱海边的崇圣寺挂了单,暂时安顿下来。好在因为这是佛祖的考验,他目前的情绪十分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