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虽然是母亲节，但梅女士的心情不太好。

早上她接到嫂子的电话，才知道丁灵和方垣已经告吹。

方垣是兄嫂介绍的，她相当满意。梅家二老走得早，梅女士从小就受到兄嫂诸多照顾，对兄嫂也是言听计从。

唯有一次忤逆，是她与哥哥的同事丁汝平谈恋爱。

梅教授头一回对妹妹动怒，“他是什么身份？比你大这么多岁，你们搅和在一起，说出去多难听！”

梅教授年轻的时候，社会上一切礼仪伦教被砸得个稀巴烂，他也绝不是讲究身份地位的迂腐人。但在妹妹的终身大事上，他表现出从未有过的专制独裁，一口否决。

面对妹妹不服气的眼泪，梅教授自问他已经足够收敛脾气。

丁汝平是数院的教师，梅女士那时候还是医学院的学生，那一阵师生恋虽不像如今是高压红线，但毕竟说出去不好听。

他还有更难听的话没说出来。

丁汝平的父亲，在运动中被打倒，他一个当儿子竟然站在礼堂台上带头揭发他老爹的“罪证”。

那年代这种父子反目的事虽不算少，但毕竟触目惊心。何况丁汝平回家后，若无其事地烧掉了丁老太爷毕生的心血。

劳动改造并没能使丁老太爷坚强起来，反而迅速摧毁了他的身体与人格。得知心血被亲儿子付之一炬，老太爷气得呕出一口血，当场晕过去。

老太爷在死后三个月等来平反。

但丁汝平并不在意，他从小有爹跟没爹都一个样。那时他正为高考而全力以赴，事后证明他的确没受到任何影响，顺利考上z大。

梅教授虽同他做朋友，但打心眼里觉得这人太冷血。直到妹妹哭天抢地要嫁给他，梅教授才追悔莫及。

他丢给妹妹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会后悔的。”

后来证明梅教授是对的，梅女士和丁汝平纠纠缠缠十几年，最终以离婚收场。但梅教授并没有为自己的正确感到半点高兴，他只心疼妹妹受苦。

妹妹已经长大到不需要他关心，他只好将满腔如兄如父的爱意寄托到丁灵身上。

丁汝平越是混蛋，越是衬托出丁灵的出淤泥而不染。丁家的歹笋竟然也能出好竹，梅教授认为是那一半出自梅家的基因起到了正面作用。

丁灵并不知道舅舅如此复杂的心理活动，她买了一个扫地机器人作为母亲节礼物。

梅女士向来新潮，努力走在时代的前沿。医院繁重的工作占据她绝大部分精力，实在没力气进行伟大的家务劳动，只好尽量将一切家务都自动化、精简化。

丁灵受此影响，很小心地不在家里制造出活动痕迹。梅女士对她满意的地方不多，这点倒挑不出刺来。

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她如今独居，那小两居里虽然堆满了书，但纤尘不染。

虽然最近很不幸地招来蟑螂。但江既白替她联系的除蟑公司很靠谱，干活相当麻利，已经将家里上下收拾妥当。

只需要再过两天，等她克服心理障碍，或者到她住酒店住到心疼钱包，就会搬回去住。

梅女士果然相当喜欢这个礼物，连带着得知丁灵和方垣告吹的怒气都暂时压抑下去，“你和方垣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我还听你舅妈说他在申请去意大利访学。”

这事丁灵倒没听说，她正耐心研究扫地机器人的说明书，闻言心中竟升起一阵窃喜，回绝方垣的罪责减轻，“那不正好，说明我们对未来的规划不一样，在一起反而麻烦。”

她虽然在日本呆了这么些年，但打心底里觉得还是生活在中国最好，她可从没打算过要定居国外。

梅女士也知道异国恋不靠谱，她只深深地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

听梅女士的语气，仿佛丁灵是个无法自理的幼童，要托付在一个男人手上她才能放心。而且这男人还得容貌端正，工作正当，收入稳定，无不良嗜好。

丁灵觉得好笑，“评上副教授不就安定了。”

讲师和副教授的合同不一样，她大概要到那时候才能稍微放松些。

也不知道梅女士怎么会把安定和婚姻挂上钩，她自己本身的婚姻就从来不安定，她竟然还对女儿的婚姻有所期待。

丁灵从前并不懂这种理想与现实的矛盾。

但当她做了教师后，尤其是教授历史学这种既不叫好也不叫座的专业，每逢学生担忧起毕业后的职业前景，她都只好昧着良心道历史学是人类必不可少的学科。

历史学是必不可少的，但历史学的学生却是无足轻重的。丁灵不太愿意告诉学生这些残酷的事实，她本科同学里有80%都转专业了，剩下的不是继续深造就是去中小学当老师。也许催婚她的人也是出于类似心理。

怕梅女士还要唠叨，丁灵赶紧道：“快吃饭吧，外卖都要凉了！”

她俩都不擅长做饭，为了今晚不在吃上面有遗憾，丁灵索性订了一家私房菜的外卖。

吃完饭，梅女士破天荒地主动承担洗碗的任务，因为她要试试前段时间刚安装的洗碗机。

丁灵从房间里翻出以前收藏的唱片。她从上大学起就很少回家，从香港日本淘回来的唱片都落灰了。她一一放在唱片机里试听。

江既白在这时给她打来电话。

“什么事？”丁灵还以为是除蟑相关的事。

电话那头的江既白声音低低的，不知是窗外还是他电话那头的雨声，“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这家私房菜还是前段时间江既白给她点过的。

江既白一时找不到话说，他完全是被跳跳刺激过后，才冲动给丁灵打了电话，但听到她声音后反倒不知道说什么。

他在面对丁灵时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好像他总是惹得她生气，那些三流恋爱教程的招数在她身上统统失效。对她越好，反而越惹来她的不耐。

失败过太多次，简直有些手足无措。何况丁灵还给他吃过那样一次教训。

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打好腹稿就拨通了电话。她本来就不喜欢打电话，被他说一通废话大概会很不高兴。

电话那头的丁灵突然道：“你知道唱片机的碟片转速太快是怎么回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