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影
湖影
原行的决定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幸存者中激起了细微的涟漪,但没人敢出声反对。
连日来的死亡和诡异已经磨掉了大部分人的锐气和主见,剩下的只有麻木的跟随和对领头人判断的盲目信任。
放弃那个可能指向其他幸存者或资源的箭头标记,转而继续走向未知的上游,寻找海图上那个虚无缥缈的湖泊。
这个选择背后是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逻辑:在充满欺骗和恶意的环境里,已知的、哪怕不完全可靠的信息,也优于完全未知的诱惑。
队伍再次沉默地启程。沿着崎岖的山坡,向着溪流上游的方向艰难跋涉。
白天的山谷依旧被薄雾笼罩,但视野总算比夜晚好了许多。
那诡异的低语声似乎也随着天亮而减弱,变成了背景噪音般的存在,虽然依旧扰人,但至少不再像昨夜那样直刺灵魂。
然而,体力危机和伤势成了比怪物更迫切的威胁。
食物早已耗尽,最后几口水分着润了润干裂的嘴唇后,也彻底见了底。
饥饿和干渴如同缓慢燃烧的火焰,灼烧着每个人的胃和喉咙。
更重要的是那个摔伤腿的中年男人,他的伤势在恶劣的行进条件下明显恶化了,小腿肿胀发黑,每走一步都伴随着痛苦的呻吟,几乎完全依靠别人的搀扶才能移动,严重拖慢了整个队伍的速度。
原行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时不时停下来,观察男人的伤势,又擡头看看天色和前方似乎永无尽头的山路。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懒散或戏谑,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评估和决断。
迟旅跟在后面,看着原行紧绷的侧脸和那个男人越来越痛苦的脸色,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见过原行在面对怪物时的果决,也见过他调侃时的漫不经心,但此刻这种沉默的审视,让他感到一种更深层次的压力。
中午时分,队伍被迫停下来休息。
男人几乎虚脱,瘫在地上,脸色灰败,呼吸急促。其他人也东倒西歪,嘴唇干裂,眼神涣散。
原行走到男人身边,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他的伤腿。
肿胀处的皮肤已经透出一种不祥的黑紫色,并且开始散发出淡淡的腐臭味。伤口感染了,而且很严重。
“不行了。”原行站起身,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的腿保不住,感染在扩散。带着他,我们所有人都走不出这片山谷。”
这话如同冰水,浇在了所有人头上。虽然大家心里都隐约明白这个事实,但被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让人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你……你什么意思?”搀扶男人的那个同伴声音颤抖地问。
“我的意思是,我们必须做出选择。”原行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幸存者的脸,最后落在迟旅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留下水和……工具给他。我们继续走。”
这就是要放弃他。
人群中响起压抑的抽泣声。
那个受伤的男人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的命运,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不……不能这样……”一个人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哭腔,“我们不能丢下他……”
“那你说怎么办?”原行看向她,眼神冰冷,“留下来陪他一起死?还是等他变成累赘,把我们都拖垮,然后一起喂怪物?”
那人被噎得说不出话,只是流泪。
“这是唯一能让部分人活下去的办法。”原行的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在这种地方,仁慈等于自杀。”
他不再理会众人的反应,开始从所剩无几的公共物资里分出最后一点水和那把没什么用的小刀,放在受伤男人身边。
然后,他站起身,背对着男人,声音低沉却清晰:“对不起。祝你好运。”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对其他人说道:“还能动的,站起来,走。”
没有人动。巨大的道德冲击和兔死狐悲的恐惧让所有人都僵在原地。
迟旅看着那个瘫倒在地、眼神空洞等死的男人,又看看原行决绝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明白原行是对的,理智上完全理解。但情感上……他做不到如此干脆地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原行忽然回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迟旅眼中的挣扎。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迟旅,记住海滩上那些被拖下水的人。犹豫,会死更多的人。”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砸碎了迟旅最后的犹豫。他想起海中消失的同伴,想起被虫潮吞噬的队友……
原行不是在残忍,他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维护着“大多数”那渺茫的生机。
迟旅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尝到了血腥味。他猛地转过身,不再去看那个被抛弃的男人,迈开了沉重的脚步。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最终,除了那个受伤男人的同伴还跪在原地痛哭,其他人都低着头,沉默地跟上了原行的脚步。没有人回头。
那压抑的哭声和绝望的喘息,像沉重的枷锁,拖在每一个离开的人身后。
抛弃同伴的负罪感,比饥饿和干渴更加折磨人。队伍的气氛降到了冰点,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铅块。
他们几乎是机械地向前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夕阳开始将山谷染上一层凄凉的橘红色时,走在最前面的原行突然停下了脚步。
“到了。”他声音沙哑地说。
众人擡起头,向前望去。
只见前方山谷豁然开朗,一个不大但清澈见底的湖泊如同宝石般镶嵌在山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