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朝暮·龌龊
有些心思一旦分辨明白,就会像雨后的芭蕉,一下午就能从一株小小的新苗长成遮天蔽日的叶。顾屿深原先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现下那半块儿玉佩确是看也不敢看一眼,日常生活中,交口不谈军营中的太子殿下。
但是只要稍稍闲下来,顾当家的就抑制不住的去想范令允。他在月光下看着那块儿泛着盈盈暖光的玉佩,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仿佛之前二人朝夕相对时无意中触碰的额头。
太子殿下很好看。顾屿深一直都知道。
宫廷中养出的矜贵,牡丹花催生的雍容。边关的烽火锻造出的铮铮铁骨,长平关之后,乡下的风又添了许多温柔。
多完美的一个人。
灯花闪烁,有要被风吹灭的征兆,顾屿深起身去挑。
窗外明月高悬。
……他喜欢我么?
顾屿深上辈子没有真正和哪一个人朝夕相处,所有人都走在他的安全区外,无人冒犯,他也未曾接近其他人。家庭贫困,又拽着一个妹妹,最后还身负重病,顾屿深没有那么多儿女情长。
但也没有妄自菲薄的意思。灯花落定,顾屿深用手指在微弱的火苗上来回穿梭。
他性格好,负责任,眼下有稳定工作——铁饭碗,一份官家的,一份越老越吃香。身体健康,没有旧病,虽然手下拉扯着四个孩子,但是他也不是溺爱的家长。
好像除了出身上有些差别,他没有什么不好。
过几日就是中秋。
中秋,军营要休沐五日,末柳城由于紧邻边关,一年到头过不了几个节日,中秋算一个,城中到时候会有盛大的花灯会。
花灯会……
“小顾,小顾?”刘老先生敲敲桌面,想要唤醒顾屿深飞走的一部分神思,顾屿深打了个激灵,茫然的偏头。“老、老师。”
“想什么呢,这几天一直不太专心,看你黑眼圈也重的很,没休息好?”刘老先生有些忧虑的拽过他的手腕把了把脉,把完之后没发现什么问题,稍微放心些,“知道你在军营那边还有活,据说你家里还开着个糕点铺子,养着四个孩子不容易。要是特别累的话可以回去歇一歇。”
“没有,不用!”顾屿深难得有些激动的说,他现在不敢闲下来,一闲下来就容易多想,一叠声的道,“我没事,我很好,我还可以!”
陈润在一旁捣药,闻言勾勾唇,怕被人看见,低下了头。
顾屿深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不对,闭了闭目,让自己安定下来。刘老轻轻抿了一口茶,倒是没有很在意,指示着他去给旁边一个患者处理伤口,又喊了其他一些人来观摩学习。
他这个学生,在一些医理草药方面的知识有所匮乏,但是清创缝合是一把好手。那手法就算是刘老,也有能学习的地方。
“你这手功夫,跟谁学的,怎么练的?”刘老问道,“不像是西南这边的,也不是南边的。”
更重要的实际上是后面那句“怎么练的”。就算是再好的老师,再高端的手法和技术,没有个几百次上千次的练习积攒下的经验,顾屿深不会有而今的能力。
“记不清了。”顾屿深顿了顿,低眉说道,“我小时候遭遇过一场大祸,之后有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可能是之前的师父带着我练习过吧。”
刘老不置可否。
他私下里和其他老一辈的医师提起他这个小徒弟的手艺,都是一头雾水。只有一个曾经从朔枝那边来的先生绞尽脑汁想了想,“和太医院一位小公子的手艺挺像。”
“那也是个传奇人物,而今不过二十出头就坐稳了院判的位置,当年苏将军的伤就是他处理的。我离京前看过一次,那手法,啧啧啧,相当漂亮,不输你这小徒弟。”
“有这事儿?那院判叫什么啊?”
“姓宋。”那医师说,“单名一个简,字平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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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僚家中有急事,顾屿深正好不想让自己歇下来,一连几日值夜班。他本不想让陈润陪着,但是陈润不肯放他独自一人。顾屿深没办法,挑着灯火,翻遍了济仁堂找到了几张软榻,让陈润在上面休息。
几日不着家,于是错过了一阵从外袭来的,侵入小院的风雨。
宣许和刘郊跟着顾屿深学会了做糕,按部就班的早起经营,然后把顾兰从床上揪起来吃早饭,等到陈润从医馆回到家中,几人正好收拾停当,刘郊和顾兰推着做好的糕出门卖,宣许和陈润有的时候陪在一旁,有的时候去雁栖山下采药捡柴。
夏秋之交,天气浮躁,边关的风都是干灼的。自从得知这糕中的清香是草药的味道,又知道了这手艺是济仁堂一位大夫搞出来的,摊子前就摆脱了无人问津的情况。没有顾屿深指示,刘郊和宣许合计了一下,又搞出了梨汤,几个铜板一碗,小摊更加火热。
这个摊子本来只是顾屿深一个试想,没想到在几个孩子的手底下能这么成功。后来他也就没再管,让他们自负盈亏,多了的都是他们自己的零用,自己分。
摊子生意好了,红眼的人就出现了。
可能是发现几个孩子背后没有什么大人,打听到的那个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坐堂大夫,充其量是个侥幸得了刘老青眼的杂役,无权无势。本来想从糕点效果上打假,结果是真材实料没地儿下手,跳脚了几天,动了更歪的心思。
刘郊报了明年的童生试,有的时候要去城镇中买笔墨纸砚,或是借书来抄。宣许若是有时间,便跟着刘郊走一趟,若是没时间,就让顾兰一道去。
那一日卖糕卖的晚了,刘郊还书也晚。等到和顾兰从书肆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逐渐昏沉,残阳落下,翻出点点星斗。更夫与官兵在街上一声声喊着,远处末柳城城门紧闭,禁严的号角已经吹响。
“绕小路吧?”刘郊叹了口气,“以后得看着点时辰,绝计不能这样晚了。”
顾兰看着黑压压的天,赞同了这个提议。
要是这个时候顾屿深在二人身边,肯定两巴掌就拍上去了。
孤城,黑夜,无人的小巷子,两个花朵一样的女孩儿。
等到两人听到醉鬼的声音从小巷深处传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反应了,那醉鬼不止一个,身后还有许多簇拥着他的半大少年。淫笑着看向两个女孩儿。
“诶,说的真是没错,一个比一个鲜亮好看——哈哈哈。”那醉鬼拿手指指着人,对着身边的人打趣,“没错吧,一个梳着俩麻花儿,挂着红珠子;一个长得文静,知书达理的,像是哪家小姐。”
“可不是小姐吗——”其他少年听着,咯咯笑出声来,“藕香馆的花魁娘子都比不得!”
顾兰狠狠盯着眼前的人,刘郊站在一旁,喊道,“宵禁了,我们归家去,拦路是为何?”
她努力放大声音,试图惊动街道上的官兵。
可惜无济于事。
就算没看过话本,刘郊和顾兰都知道那一堆儿混混要说什么厥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