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何宥鸣从身后搂着苏云为,两人肌肤贴着肌肤,亲密无间。
苏云为把玩何宥鸣修长的手指,“你怎么会改变主意回来?你离开前还很害怕的。”
“因为我不想失去你。”何宥鸣亲吻她额角的碎发,眼睛里的柔情几乎要把人沉溺过去。
她微微侧头看他,“你怎么会失去我呢,我一直在这呢。”
“你被封控在江城那段时间,是我最担惊受怕的日子。尤其是你突然发烧的那几天,我彻夜难眠,时刻害怕你染上肺炎,从此离我而去,我会无法原谅自己,一辈子在悔恨中度过。”何宥鸣回忆当时情景,依旧感到心塞和惊惧,“我那会彻底明白你在缘分桥说的话,意外随时会降临,没人知道明天的你我是否还活着,所以担忧两年后还没发生的事情纯粹是杞人忧天,倒不如活在当下才是最真实的。”
“苏云为。”何宥鸣好似痛苦地喊她,苏云为惊慌得转身与他面对面。何宥鸣带着悲悯的神情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我想要把我所有的事情告诉你,你想听吗?”
“你说,我想听,无论是什么隐情,我都会在你身边。”苏云为回抱他,把脑袋抵在他肩膀,聆听他胸口发出的震动。
“在我18岁准备上大学的那边,我被检查出白血病,治疗过程很艰苦,在我快要撑不下去时,我父母替我找到合适的骨髓移植。骨髓移植成功后,并不是没有后顾之忧,谁也不知道在哪一天它会悄无声息的复发。医生说只要熬过五年的观察期,再次复发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何宥鸣自顾自地说话,他不需要苏云为的安慰,他把一腔苦闷当成普通聊天讲述出来,让苏云为心安,让自己消除担惊受怕的恐惧,“而今年,是第四年。”
说到这,何宥鸣深深地看向苏云为,万般话语暂时停留在口中,他脸上悲情的神色显然,似乎想从她身上借助继续开口的力量。
“苏云为,因为化疗,我没办法给你一个孩子。如果你喜欢小孩,我们一定会分道扬镳。”
“你想得太严重。”苏云为双手附在他脸上,感受他灵魂的颤栗与痛苦,“我们有很多种方式解决这个问题,日后我们想要孩子,可以去领养院收养,事情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恶劣。”
“况且人的想法是千变万化的,我现在想要小孩,或许过多几年我又不想要小孩呢。不由囿于困境中,按心意生活,有难题解决难题,逃避只能缓解燃眉之急,而不能永远终结难题。”
而后,苏云为擡头看他,“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家里的事?”
何宥鸣摇摇头,浅笑道:“我以为你不想说,所以从来不敢问。”
苏云为嘴角噙起笑意与他接了个一触即分的吻,“你们都错了,不是我不想说,是你们不问,我才不说的。你们怕提起这个话题会伤害我,事实上,开口倾诉不是一件坏事,起码你知道自己还活着。”
方海平身上插满管子,口齿不清地说:“小云,不要哭,你爸妈呢?”
苏云为好不容易抹干的眼泪再度流出来,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停尸房待着呢。”
听到这,方海平呜呜地哭起来,他崩溃道:“你要怎么办啊?”
“你先顾好自己吧,我又不是小孩,我可以自己一个人生活。”苏云为怕他哭过头,眼睛一闭就过去了,她连忙起身给他擦眼泪,安慰他道:“你好好养伤,不用担心我。”
“你怎么不是个小孩,你才16岁,你让我怎能够不担心。”方海平愤恨地捶床,把隔壁的病友吵醒,大吵大喊要投诉他们,方海平这才消停,“我不治了,给我办出院。”
苏云为用力地吸通红鼻子,鼻水总是不受控往下流,纸巾早已被她用完,正难受着,方海平还要说些丧气的话刺激她,“不在医院待着你能去哪?你要我把你扔到大街上去吗?我敢这样做,我爸妈头七得找我算账。”
方海平不再言一语,呆呆地睁着眼睛,半响又慢悠悠地问她,“你爸妈一直想回穗市,你把他们的骨灰带回去,也算是落叶归根,对他们有个交代。知道殡仪馆的电话吗?”
苏云为摇头,眼睛哭得太久,肿得发痒,她使劲地揉眼睛,倒是把眼泪又揉出来,“不知道,我找找看吧。”
“小云,你把我的骨灰也一起带回国,葬在国内哪个地方都好,就是别把我一个人留在美国。”说罢,方海平又呜咽地哭,一个原本正值强壮的青年此时脆弱不堪地躺在病床上,浑身被管子插得发疼,既不能立刻死去,又不能立即痊愈,无能为力最是让人不堪。
“不要说丧气话。”经历父母双亡后,苏云为听不死字,这个字带有强烈的诅咒,让人心生畏惧,“你受这么严重的伤都能醒过来,肯定也能彻底痊愈。”
方海平喃喃道:“我心里有数。”
苏云为怕方海平要去寻死,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吃住在一张小小的行军床上,方海平是既心疼又无奈。
方海平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可没一会又垂下去,反复的高烧一点点消耗他生命的活力。他的说话声是有气无力,还不愿意消停,整日劝这个劝那个,“小云,要去上学,不要逃课,你爸妈希望你回国参加联考,你成天和我待在病房是在浪费时间。”
“上学没意思,学校的课我已经提前学完,现在在看国内的教材呢。”苏云为把人教版的数学课本展示给他看,“诺,瞧瞧,跟你用的是不是一个版本?”
方海平眯起眼睛看得费劲,苏云为只好把课本凑近他眼前,“不是一个版本,我用的是北京版本。”
见他露出笑容,苏云为心情也好了点,“哪个更难一点?”
方海平笑得实在难堪,大概是扯到伤口,他笑得龇牙咧嘴,“大概是人教版的吧,你复习得怎么样?联考有没有信心?”
苏云为咂摸他的言外之意,方海平认为自己撑不到出院,所以提前说些操心的话鼓励她学习,“还行吧,就是数学太难,很多题目老做错。”
方海平回忆起读书生涯时的自己,每天斗志昂扬,叫嚣要考上全国第一学府。可惜了,方海平的父亲大抵那时就有所察觉,高考一结束就安排他出国。“我高考时数学满分,等我有精力,我给你讲讲题,你先前也不问问我,现在好了吧,机会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我那时不是光想着逃课嘛。”苏云为嘟囔道。
方海平不知为何话题一转,语重心长地提醒她,“餐饮店你不要自己收拾,请几个清洁工收拾吧,你还小,不适合看过于血腥的场面。收拾干净后,联系房东退租,店里的东西该扔的扔,该卖的卖,两个服务员都遣散走吧。”
在他昏迷的时候,苏云为已经回过餐饮店。整个门店惨不忍睹,血流满地,像个恐怖片现场。苏云为在强烈的悲伤下,强忍痛苦招呼两个服务员整理干净店面,补偿他们工资让他们离开后,店面也被她关闭谢客。
“好的,我知道啦。你不要说话了,听得我费劲,说一下喘一下,护士以为我虐待你。好好休息,把伤养好后你做店长继续做生意呗,反正爸爸妈妈当初也是这么打算的。”
方海平像是安慰她,明知不可能的事情他也好好应和,“行,我做店长,你上学,等你18岁,咱俩带着你爸妈的骨灰回国安葬,然后风光地送你去参加联考。”
苏云为放下课本,牵着他的小拇指拉钩,“一言为定。”
方海平不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他的伤不仅没有好转,还不停恶化,苏云为对着天价的缴费单抓耳挠腮,不知所措地蹲在医院草坪上放声大哭。哭完后,又展现一副积极乐观的面容陪在方海平身边。
他无法说话,苏云为就说给他听,打架逃课参观游行,想到什么说什么。说到有趣的地方,方海平便会眨眨眼睛附和她,苏云为心里空落的地方才会有一点填充感。在这期间,她养成一眨不眨地观察方海平的习惯,害怕他不知不觉地离开。
冬天的暴风雪如期而至,苏云为冒大雪从学校赶到医院,今晚的方海平心情似乎好起来,说话声也带着点雀跃。
“小云,我和你说件事。我同意把我的骨髓捐出去,对方是个有钱人,他的儿子患上白血病,急需适合的骨髓移植。我和那个有钱人的儿子做过配型,价格也已经谈好,这两天就能拿到钱。钱到手后,你把医药费缴了,剩下钱的你拿好,作为你今后的生活费,听见没?”
苏云为知道他在交代后事,她不想让方海平临死还不安心,只得答应他,“你放心好了,我花钱很有节制的,不会把你买命钱花得一干二净。”
方海平艰难地露出苦兮兮的笑容,病痛的折磨让他老了许多,他不再是正值壮年的青年,倒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倒也不必省吃俭用,这笔钱的数额还挺大,只要你没有毫无节制地挥霍,它能保你一生吃喝不愁。”
方海平有意让苏云为避开他和有钱人完成骨髓移植一系列事项,他会叫她去上学,或是让她去便利店带点零食回来,尽管最后全进了苏云为的肚子里。做完骨髓移植的方海平,没多久,睁着一双毫无活力的眼睛,嘴里不停地嘟囔,苏云为看得很清楚,他在无声地喊宋晓棠三个字,再多的不甘,再多的留恋,也无法阻止他缓缓阖上的眼睛。
在那两年后,苏云为一直过得浑浑噩噩,有时会想起来去上学,有时整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没人和她说话,没人会来找她,屋子里只有三罐骨灰盒陪伴她。就在她以为自己撑不下去,跟随父母和方海平一起上天堂时,一张横跨重洋的结婚请柬的到来引起她的兴趣,给她那暗无天日的生活激起一点涟漪。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一张带有些微宣誓意味的结婚请柬冲破桎梏开始生根发芽,给苏云为带来生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