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冥婚(三)
第86章冥婚(三)
第八十六章
方盈昭举高蜡烛,仔细看向屋顶,刚才还蠢蠢欲动的头发,现在全都没了动静,他在两个屋子里转了一圈,忽然没有来由地产生了一个想法——他怕我。
能够将人困在这方寸之间,又搞出个戴着诡异面具的活尸,明知道活尸怕火还狂妄地在屋里放蜡烛,又能攀在屋顶自由活动的人,为什么会怕?
方盈昭找到一簇垂得较低的发梢,用蜡烛去点,果然,此人为了防止老巢被毁,这些头发都用特殊的药剂浸泡过,是点不燃的。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方盈昭也有些累了,他绕回到棺材边,靠着棺材板坐在地上,又将目光落在脚边的女尸头顶。
这枚钢针就是拿来撬开脚镣的那枚,用完之后,他又藏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与女尸纠缠时,他忽然想起儿时随手翻过的秘闻杂集,说民间有种巫术,能叫死尸起舞,称为活尸。活尸一颦一笑与活人无异,且力大无穷,只是无法言语,身上的尸斑腐臭也无法消除,因此只可远观。
书中又说,活尸的命门在头顶,想要破除此法,只需用利器刺入活尸的百会穴,它便会失去行动的能力,变回一具老老实实的尸体。
方才他无法可施,只好冒险一试,竟真的有用。
本以为书中所言皆为杜撰,没想到,世上真有此奇术。
想到这里,他又拿起手边的蜡烛,凑近女尸。
既然命门在头顶,她为何怕火?也许与这副奇怪的面具有关。
他将火苗凑近女尸的脸,火光所及之处,鳞片反射出点点光芒,不过须臾之间,在火焰的炙烤下,面具果然开始融化。
待到面具化成一滩黏液流下来,方盈昭用裹尸布轻轻将女尸的脸擦干净。
这是名汉人女子,她拥有一张清丽的面孔,在面具的作用下,脸上并无半分腐坏,皮肤白皙,柳叶眉,瓜子脸,活着时定是个美人。
只是不知她死前经历了什么,双眼惊恐地瞪着,正如方盈昭听来的一样,死不瞑目。
他用手指合上女尸的眼睛,俯身将她拦腰抱起,放进了棺材里。
失去了操控的尸体重新变得柔软,安然躺在棺中,仿佛刚才的凶戾只是方盈昭的幻觉。
灵堂内依旧一片寂静,目所及处,只有一人、一尸、一张供桌、一口棺材,但是方盈昭知道,这里还有其他人在,正躲在暗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也向上打量起布满发丝的屋顶,缓缓开口,“下来,杀了我,或者放我走。你的傀儡已经不能动了,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无人回应。
半晌,他忽然笑了,“你一定面容丑陋吧,见了我们这些长得好看的,更加觉得没脸见人,不敢出来了。我猜——”他拖长音调,又刻意加了几分讥讽的语气,“你不仅长得丑,还身有残疾,真是太悲惨了,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悲惨之人呢?”
屋顶的某处传来一丝轻微的响动,方盈昭只当没有察觉,端着手中的花烛,带着一脸轻蔑的嘲笑,一边在灵堂中踱步,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让我来猜一猜……你一定有父母吧?嗯,是个人都有……但你还算是人么?连血脉相连的亲生父母都嫌弃你,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你茍且偷生活到现在又有何益处呢,没有任何人希望你活着,所有人都想让你这种丑陋的人渣快点去死,别污了别人的眼睛……你不放我走,我就把这些头发都扯下来,到时咱们两个就能面对面说话了。反正都要死了,我非要在临死前看看,这世上最丑陋最畸形之人,到底能长成什么鬼样子,好在地府说给鬼差听个乐……”
方盈昭还未将缺德话说完,只听到“咔哒”一声,灵堂的一角,灯笼照不到的地方,又出现了一道门。那门已经开了一条缝隙,有阴冷的风吹进来。
方盈昭暗暗一笑,走过去用手扶住门,转身朝上胡乱点了点头:“谢了,看来你活着还是有点用处的。”
门外是条长长的走道,两侧有灯笼可以照亮,方盈昭吹熄了手里的蜡烛,用布缠好收进怀里。又擡头看了看,外面的屋顶上并没有布满头发,只有些巨大的蛛网,他便回手关严了灵堂的门,凭感觉选了个方向,向前走去。
走道里阴风阵阵,吹得头顶的灯笼摇摆不定,火光忽明忽暗。按照方盈昭所选的方向,左手边是方才举行仪式的屋子,右手边应是外面的庭院,但他费劲将右边墙壁上的木窗打开之后,却发现窗外依旧是一堵墙。
这条走道没有岔路,按照原本的设想,应该很快就会找到之前进行冥婚的男女,可走了许久,一直没有看到尽头。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自从进到这里之后,到处都有一股混杂着松木与腐肉味道的浑浊气味,时间久了,让他的头脑有些昏沉,逐渐辨不清时间流逝的速度。
他咬着舌尖,努力保持住灵台一丝清明,又走了一段,左边的墙上终于出现了一道门。
也许,就是这里了。
在门前站定,他深深吸了口气,擡手推开了门。
这门似是已经腐朽,没有重量,轻飘飘的,随意一推便直接无声地敞开了。
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双女人的红绣鞋,它们还套在主人的脚上,随着气流微微摆动。
这是一个吊在房梁上的女人,已经死去多时了。
在制住戴面具的女尸之后,方盈昭脑子里害怕的那根弦已经绷断了,他平静地擡眼看看女人的脸——口眼皆是紧闭,便明白,她不是吊死的,只是尸体不知被谁恶趣味地挂在了这里。
他用手轻轻按了按女人的小腿,虽然不太柔软,但也不算坚硬,感觉这具尸体并未被操控,便直接抱住她的双腿,往上一擡,将尸体放了下来。
挡门的女尸落了地,屋子里的两口棺材映入眼帘,方盈昭知道,彩花的尸体必在其中之一,他不再踟蹰,走上前去,动手掀开了第一口棺材。
虽然是摆样子的,但是棺盖依旧十分沉重,他废了些力气才打开,里面是一具腐化的男尸,死去已有十日左右,发出了浓浓的尸臭味。几只灰黑色的肥硕老鼠趴在他的脸上,吃得正欢,见了光亮竟不害怕,依旧一刻不停地咬着腐肉。
棺材宽大,是二人合葬用的,想必刚才门口挂着的女尸,原本就应该躺在这里。
看来摩萨罗的教众有些懈怠,死尸留在这里数日也不取出去火化,也许是想要将几次的攒起来一起烧。
方盈昭不由自主地盯着老鼠啃噬死尸的贪婪姿态,一时出了神,他忽然有些不想看见彩花的尸体。
但已经走到了这里,逃避总不是办法,他取出怀中的花烛,用屋角的灯笼点燃它放在一边,然后推开了另一口棺材的盖子,浓浓的血腥气立刻迎面扑来。
棺材中果然有两具孩子的尸体,其中一具已经化为了森森白骨,而另一具……
方盈昭用蜡烛驱散了聚在棺中的老鼠,之后惊恐地发现,彩花已经被咬到露出骨头的脸上,竟流出了新鲜的血液,那是猩红的、还在流动的血液,只能属于活人所拥有。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毛骨悚然,他的手颤抖着,几乎肝胆俱裂地用指尖触碰彩花的侧颈——虽微弱,但确实有脉搏跳动着。
她左边的小半张脸已经被啃食殆尽,露在外面的手指也已残缺,腰侧的衣服被咬破,似有被吃剩的内脏流在身侧。在摇动的烛火下,她像个残缺破旧的玩偶一般,安静地躺在方盈昭的眼前。
不忍、歉疚、懊悔……无数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击垮,他紧紧握起拳,催促自己——杀了她,她已经活不成了,就让她少受些罪吧。
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犹疑不定,还未等做出决断,彩花的睫毛轻颤了两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岁数太小,一时并不能明白自己身陷在什么样的危险之中,整个身子不安地动了动,却发现连举起手来的力气都没有。待到她终于缓过神来,将目光投向静静看着她的方盈昭,清脆又虚弱的嗓音便响了起来:“大哥哥,你是来救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