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血肉

第215章血肉

第二百一十五章

阿依柯失神地坐在火堆旁，默不作声，遍布皱纹的脸上满是不解与失落。

在她的心目中，阿史那炎是大英雄，是南征北战开疆拓土的勇士，他本该一生磊落，从来都与阴谋诡计没有关系。

那公主来时只有十四岁，还是个孩子，他真的那样对待她吗？阿依柯想要怀疑，可她的力量已经告诉她，方盈昭没有骗她。

安乐虽然死了，她带来的牲畜与粮食却留了下来，她本是带着善意远嫁到此的。如今，舒尔木城外有几处模仿汉人种植的庄稼地，播下的正是安乐带来的种子，最初用来开垦土地的耕牛，也是她的陪嫁。

想到这里，阿依柯几乎苦涩到落下泪来。她就这样相信了拙劣的谎言，毫无愧意地用那些粮食养活族人。

方盈昭悄悄观察着外面天色，心中焦急，却不敢催促。

对于柏舟的伤，他束手无策，只能求助于旁人。他下来时太匆忙，未携带任何响箭或弓箭之类可以求援的物什，就算可以发出信号，他也来不及在天亮前把柏舟送上崖顶。

他不知阿依柯所说柏舟活不到天明是真是假，他不敢冒险。况且他认为这伤，军医没有能力医治。也许赵谦可以，可他现在寻不到赵谦，他想不到其他可以救柏舟的法子了。

现在，他已经做了自己可以做的，只能等待阿依柯的选择，柏舟是生是死系于她一身。他静静坐着，连呼吸都放缓了，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速度，鼓噪得他坐卧不宁。

“你很害怕。”阿依柯终于开口。

方盈昭老实点点头，“是，我怕你不肯救他。”

对方忽然一笑，“你都把人放倒了，如果我不救他，你们岂不是连最后相聚的时间都浪费了？”

方盈昭的眼神一下亮起来，“你愿意救他？”

“小家伙，别高兴得太早，”阿依柯淡淡道，“他的心脏破了个洞，早就该死了，救他，是要付出代价的。”

对此方盈昭已有准备，闻言问道：“什么样的代价？”

“血，很多血，”阿依柯望向他，“还要一块人肉，二三两就够了。”

方盈昭痛快接受了她所说的，毫不犹豫道：“用我的。”

阿依柯的脸上没有表情，“我听人说，你的身份十分尊贵，你真要为他献出血肉？”

方盈昭轻轻笑了，“阏氏的身份在贵国尊贵无匹，但我见你手上全是干粗活留下的厚茧，衣着也并不华丽，想来不是看重身份之人。”

“早都说了，奉承我没用，”阿依柯斜他一眼，又道，“你要想清楚，此术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如果强行终止，他会当场毙命。”

方盈昭正色问道：“我应该怎么做？”

阿依柯把自己挪到柏舟身边，拉开他的衣襟。

先前作用在他身上的秘术已经逐渐消退，胸口重新流淌出猩红的鲜血，心脏上的空洞一颤一颤的，想要脱离秘术的控制。

“先给我一块肉。”阿依柯道。

方盈昭随身携带的玄铁匕首给了玄醴，柏舟的佩剑又不知掉落到何处，他伸手摸了摸柏舟的腰侧，空空如也。阿依柯见状无奈叹口气，拿出自己给野兔剥皮的匕首递给他。

“多谢。”方盈昭接过，拉起自己的衣袖。

“腿肉效果更好。”阿依柯又道。

方盈昭顿了顿，“……知道了。”自己听上去变成了一块任人宰割的肉，但是除了照做，别无他法。

方盈昭撩开衣袍，高高拉起裤脚，咬紧牙关，心一横下了刀，从自己的大腿上削下一块肉来，递给阿依柯。

阿依柯没接，上前给他敷上止血的草药，又从身上扯了块布下来替他包扎。

“多谢……”方盈昭努力道出这两个字。

他下刀虽果断，此时却已经痛到眼前发黑，冷汗顺着下巴滴落，几乎无法保持坐在地上的姿势，硬撑着才没有倒下。

阿依柯这才接过他手中的肉来，托在自己手里，将另一只手也覆上去，闭上眼睛念念有词，声音低而有规律。

方盈昭听不懂她在念什么。那不是汉话，也不是突厥语，而是另一种更加古老的语言。

这语言拥有某种独特的力量，本痛到浑身发抖的方盈昭忽然就觉得自己稍稍好过了些，阿依柯手中已经失去生命的皮肉像是活了过来，发出极微弱的生机勃勃的脉动。

阿依柯将这块皮肉贴在柏舟的心口，对方盈昭道：“割开双手手腕，把血滴到这里。”

方盈昭点头照做。割过肉之后，再去割手腕就十分容易了。他将手臂悬在柏舟的心口之上，鲜血淅淅沥沥流下去，却不被柏舟的心脏所接纳，全部滑落在地。

“心脏修补好之前，不能停下。”阿依柯道。

“是。”方盈昭低声应道。

腿上的伤口很痛，几乎和从前手指断掉一样痛。血液从手腕流出去，全身都在发冷。但他的心绪却安宁下来。

柏舟能被救活么？他不确定。他甚至不想去考虑，若是柏舟活过来，他们要如何回到崖顶，又要如何面对柏舟必然会生出的愧疚。

也许他心里是不相信柏舟能被真正救活的，他只是抓住了阿依柯这根救命稻草，然后去做所有自己可以做的事情。

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柏舟若是死了，他也跟着去死就好了。决心已经下定过一次，无需瞻前顾后。

“血少了，握紧拳。”阿依柯突然出声。

方盈昭从混沌中醒来，用力握住拳。

山洞外，天光初现，夜色已经极其稀薄，不出半个时辰，天就要大亮了。

“还来得及吗？”方盈昭虚弱地开口。

阿依柯睨他一眼，“要想他活，别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