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战殁
第211章战殁
第二百一十一章
方盈昭如此说,柏舟便知道,他也有些可怜这些年轻人。
只不过他们的生杀予夺之权,最终还是握在严恪年手里的。
发现阿史那炎的秘术师不足为惧,两人稍稍安下心来,柏舟随着方盈昭在营中信步走动。火头兵正忙忙碌碌给大伙做早饭,烟火气冲得方盈昭咳了几声,身后忽然有人出声道:“小殿下,那边呛,当心身子。”
两人停下脚步回头望去,稀薄的夜色里,久未露面的四喜站在不远处,正关切地看着这边。
他早已不复从前的风光,一身布衣,头脸都灰扑扑的,腰背佝偻起来,看上去老了许多,不过数月未见,鬓边已经花白。
见他模样,方盈昭有些感慨,将本该浮起的敌意放到一旁,缓步走过去。
“四喜,随军都监这差事不好干吧?”他微微带笑。
四喜一叹,“这几日还好些,路上才难挨,奴才这把老骨头都要颠散了。”
方盈昭笑道:“有严帅在,你还称不上老骨头。”
“是、是……”四喜附和道,“老将军真是叫人钦佩啊!”
方盈昭打量了他几眼,忽然问道:“为何不与八宝一同去给皇兄守陵?你也不年轻了,明明可以躲开,非要一头扎进来。”
四喜静了片刻,长长叹了口气,“小殿下,奴才和八宝不一样,他和老家断了关系无牵无挂,奴才还有个亲外甥要顾着……”
“秦兴旺?他又遇上麻烦了?”方盈昭当然记得此人,他们年少相识,还在楼兰遇见过,他又将对方解救出了摩萨罗总坛。当时他叫秦兴旺先一步离去,之后没再见过,不知现在过得如何。
四喜摇摇头,有些感慨,“奴才是个阉人,这辈子没有儿女的缘分,许是上辈子积德,得了兴旺这个外甥。他心善、孝顺,就是……就是不堪什么大用,”四喜苦笑起来,“奴才担心自己百年之后,他无人可以依靠,被人欺辱了去,便想趁着自个还有点用处,给他某个好前程……”
方盈昭明白了。
四喜来军中受这份罪,为的全是秦兴旺。
“方……”刚想直呼其名,方盈昭顿住,重新开口,“陛下许诺了你什么?”
四喜扭头看看近前无人,压低声音道:“左懋锋有意致仕,下次大朝会时便会提出来。到时陛下会命游亦钦为内事司新首领,命兴旺为副首领。”
左懋锋是现任内事司首领,现在还不到花甲之年。只是内事司有不成文的惯例,高阶内卫若能平顺活过五十岁,朝廷会准许他们提前致仕,算是对他们卖命的慰劳。
方盈昭点点头,“只要他在副统领的位置上熬过五十岁,之后便能如左懋锋一般提前致仕,朝廷会给他田地和庄园,让他安度晚年。”
“正是,不过奴才看不见那天了,”四喜微微笑着,“要是还有命回去,就给兴旺娶个媳妇,也算无憾了。”
方盈昭心中忽然有些发闷,轻轻应了声,没再开口。
四喜作为方盈暄的心腹,曾与方盛十分亲密,如今方盛继位,四喜再没有用处,被当作弃子丢出来监视他们。反正他是死是活,方盛并不在意,拿一个尚未兑现的承诺便能诓他走这一遭,实惠得很。
四喜未必不明白这一点,但他为了秦兴旺,愿意试一试。他是真拿秦兴旺当成亲生儿子看待,也不枉秦兴旺为了他改了自己原本的姓氏。
天光渐亮,三人立于茫茫草原之上的大营中,一时默然。
***
卯时刚至,集结士兵的战鼓敲响,方盈昭与柏舟对视一眼。
这一刻,终于到了。
严恪年命柏舟、陆安、严念、展英各领贪狼营步兵一万、赤羽营弓手两千人,四路并进,互相策应,攻打西突厥都城舒尔木。他亲自率两万骑兵正面对抗城外的阿史那炎,方盈昭率两千弓手及一千重甲兵随行策应。其余人马留守大营,由杜寻节制。
阿史那炎狡诈,又熟悉地势,与严恪年短兵相接之后立刻命部下四散。他察觉到大周的军队已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盔甲与兵刃皆由玄铁打造而成,无法轻易被刺穿。
严恪年早命方盈昭在半路拦截,以中原人惯用的正面冲锋战术对阵,用重甲兵合围对方,破坏敌军的骑射优势,逼迫骑兵进行肉搏,再以羽箭射杀,剿灭了阿史那炎数千兵力。
玄铁打造的兵器此时真正派上了用场,箭矢挟着寒芒破空而出,刺穿突厥人的战马与咽喉。
阿史那炎立刻集结其余兵马,高举战戟,以他最擅长的骑兵冲击术对抗严恪年。严恪年命虎贲营骑兵冲击对方侧翼,以同样的战术冲垮敌军阵型。
骑兵冲击术,顾名思义,便是令骑兵向敌方战阵冲锋,在接近的瞬间以手中长戟刺杀对方,穿越战阵。这样交会一次,便为一“合”。之后令战马掉头,再进行一合,可以循环往复数十次,直至敌方溃败,或己方拼杀殆尽,惨烈异常。
当年,严家军便是败于此种战术之下。
今次严恪年以相同战术对敌,且将严念展英几人遣走,只将方盈昭带在身边,他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暮色四合,方盈昭身处战场,周遭皆是刀光血影,纵使有玄醴为他挡下,仍是凶险。他一面指挥弓手射杀敌人,一面暗暗担忧。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还不是时候。
严恪年可以复仇,可以战死,可以兑现对方盛的承诺,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还没同严念道别。
况且阿史那炎回援时所率兵马远非他麾下全部兵力,除非他将主力大部留在都城,否则,背后一定还有阴谋。
这一战持续到深夜,双方人困马乏,遍地是被战马踏碎的死尸,汉人与突厥人交叠在一起,血流成河。
方盈昭的左肩中了一箭,玄醴身上也添了不少皮肉伤,两人来不及包扎,借着玄醴的眼力好不容易寻到严恪年。等到赶过去时,两人都是一惊。
老将军胸前插着一柄长戟,枪尖深深没入胸甲之中,腰侧的甲胄被豁开一个大口子,鲜血横流。在他身下,死死压着一具尸体,那尸体被他的长刀贯穿了心脏,死不瞑目,赫然是阿史那炎!
方盈昭顾不上欣喜,疾步到严恪年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严恪年艰难地动了一下,松开手里的长刀,把手覆在方盈昭的双手上。
方盈昭回握住他,急切道:“严帅,再坚持一下,我这就带你回营,咱们的军医能把你治好……再坚持一下,好吗?”
“不必……”严恪年虚弱地笑了一下,“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