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阳谋

第168章阳谋

第一百六十八章

柏舟与红枋的婚期定在十日之后。

腊月十八，宜嫁娶。

圣旨降下后，严恪年很快便将柏舟放了出来。

面对周围兄弟同袍或好奇或担忧的询问，柏舟一概不去理会，营帐也不出，又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严念皱着眉，与刘英彦坐在稻草垛上吹着冷风，“他怪他家小殿下为什么漠不关心，阿翁也是……这么大的事，怎么同皇帝陛下谈了一次就同意了呢？不知道这新陛下给他老人家灌了什么迷魂汤……”

刘英彦默默叹了口气。

“不行，我要去找柏舟商量一下，就算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也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能让他糊里糊涂就将公主娶回来。”严念说着就要跳下草垛。

刘英彦拉了她一把，“等等！”

严念回头望他，他的脸红了红，开口道：“虽然这样说对不起阿舟，但……”他是个厚道人，说不下去了。

严念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柏舟娶了公主，晋王就是自由身了，可事情不能这样办。”她的表情肃然了一瞬，又冲他笑笑，翻身跃下草垛。

还未待她走到柏舟的营帐跟前，对方却自己出来了。他明明已经看到严念，却不认得似的，目光未做丝毫停留，径直走到马厩，牵出自己的马匹来，出营了。

自家将军无端被关了几日，出来后便一反常态，王恢和柳阳呆在一旁愣愣望着。严念连忙叫道：“别傻站着了，快跟上他，别叫他做蠢事！”

二人这才反应过来，也跑去牵了马，遥遥追去。

柏舟一路疾驰到遂安城门口才放缓步子。进了城不远便是老徐头的酒肆，今日生意不错，三四人等着打酒，他勒马停下，默默望了一会儿忙进忙出的老人，又向前去了。王恢和柳阳不敢打扰他，缀行在他身后四五步的距离。

他似是根本没想好去什么地方，走走停停，最终在自己未住过一日的宅子前下了马。门前牌匾上硕大的“段府”二字，还是先帝御笔亲题的。他将收养的孩子们养在这里，偶尔来看望他们，但从未真的把这里当成过家。

本该清清静静的宅邸，如今全然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只大门口便有七八个宫里来的内侍忙碌着，有的指挥脚夫往院子里搬运物件，有的踩着梯子悬挂绸布和朱红的灯笼。

再往里走，更多的宫人为他的婚事忙乱奔走，他怔怔地站在中间，无人比他更像个局外人。

老管家戴永明迎上来，冲他一躬身：“大人回来了。”

他仍是不理，只默默看着周遭忙碌的人们，心中尽是悲哀。

“……柏舟哥哥？”

有女童细小的嗓音夹杂在一片纷乱里，幼猫似的，柏舟这才有了些反应。他转过身来，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很快在廊下的柱子后看到了他收养的孤女小宁。

小宁还不满六岁，一双眼睛黯淡无光。她唤了一声后，又担心自己扰了别人的正经事，便不敢再出声。柏舟忙上前牵起她的手，轻声道：“是我。”

小宁露出灿烂的笑容，“柏舟哥哥，你都好久不来看我们了！”

柏舟蹲下去平视着她，她的眼睛仍是盲的。

他曾托赵谦来为小宁诊治过，老大人也束手无策，这孩子也许，一辈子都会是盲的了。

那便养她一辈子。柏舟在心中默默叹息。

“柏舟哥哥，他们说你要娶妻了，新娘子是个公主呢，你怎么不高兴？”小宁问道。

柏舟冲她笑，“你怎知我不高兴？”

小宁伸出手去，稚嫩的手指在他的脸上摸索着，“我就是知道。柏舟哥哥一句话都不说，我也知道你来了，你看，我什么都知道。”

于是柏舟问她：“今日这里嘈杂声不断，你听不清脚步声，怎会知道是我来了？”

小宁道：“你身上有青草的香味，别人都没有，我闻到，就知道柏舟哥哥来了。”

柏舟心中一痛。殿下也曾说过，他的身上有青草味，他以为是自己常吹草叶给殿下听，让他有了错觉。现在小宁也这样说，也许，便是真的吧。

见他蹲在女童跟前半晌不作声，跟在后面的王恢和柳阳有些心疼，面上不免忿忿，终于忍不住开口。

柳阳道：“将军心里不痛快，我们也不痛快，咱们干脆请旨去驻守北地！突厥人最近不大老实，咱们去打上几场胜仗痛快一下！”

王恢则道：“将军既然心有疑虑，为何不去问上一问？他不说，您也不问，难道就此疏远了吗？”

王恢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方盈昭。

柏舟站起身来，声音低沉，“不必问了，我愿意成全严帅，归根究底，他是为了我父亲才如此的，至于其他……”

又静默半晌，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轻声说道：“明日是腊月初九。”

柳阳见他终于愿意同他们说话，连忙应道：“是腊月初九！这日子有什么特别吗？”

柏舟点点头，却又不回答，俯下身将小宁抱起来，往正堂走去，口中对两名部下道：“我这里无事，你们回吧——明伯，今日我宿在这里，劳烦收拾一床被褥。”

老管家欣喜道：“大人的房间日日有人打扫，今日恰逢腊八，晚上叫厨房给大人熬粥……”

往前跟了几步，柏舟又道：“先去看看孩子们的功课。”

王恢和柳阳望望对方，一时不知何去何从。思索片刻，王恢道：“不能走，我怕一走就出事……你跟着将军，我去打听打听腊月初九是什么日子。切记，将军怎么赶你，你都跟着他，我瞧着他这回是真的伤了心了。”

柳阳用力点头，“放心，今天我就赖在这儿了，不让我留下，我就睡在大门口！”

腊月初九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只是对于淮南王府来说，每年都要庆贺一番。这一日，是方盈昭的生辰。

往年只要他在京里，王府提前一个月便会准备起来，罗浮她们每人都要给他预备一份别致的贺礼。白天他通常会带着柏舟进宫去与方盈暄一同用饭，回来时将新收的田契地契交给芳醑——先帝一向用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作贺礼——晚上再在府里热闹到半夜，等到大家都尽了兴，放过焰火之后才慢慢散去。

今年……

虽已过了丧期，总是不好太过张扬，况且方盈昭也没有这份心情。怕再惹他难过，谁也不敢提，罗浮和春盎悄悄聚到一处密语几句，却也没什么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