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愁绪
第28章愁绪
第二十八章
方盈昭本还有些奇怪,怎么京兆府这么快便按他的想法结了案。孔熙不是饭桶,他虽不善断案,但也应当察觉到此案的不自然之处,没想到背后竟有顾孟平推波助澜。
不过,这顾孟平打死了绣锦坊的打手娄溪,又严刑逼迫王建达认了罪,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方盈昭送走了庄嫔,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撇见两个小内侍还在路边翻找草叶,便唤了他们一声:“行了,回来吧。”
小内侍如获大赦一般带着一手泥土跑了回来。
方盈昭看看战战兢兢的二人,忽然问道:“我凶吗?”
二人连忙回答:“不凶!淮南王殿下非常和气,一点都不凶!”
方盈昭问:“那你们抖什么?”
二人抖得更厉害了,还嘴硬道:“是天冷!”
“对……对!天太冷了!”
方盈昭不高兴了。他们找不着草叶,还一直抖,又无用又碍眼,却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柏舟。若柏舟在,定会插科打诨把他们救走,然后过来哄他开心。
“罢了,”他又道:“我困了,进去吧——先去净手。”
不论是草叶还是柏舟,对他来说,终究不合时宜吧。
柏舟此时已经到了东三营,住进了现搭起来的营帐里。
如今他身份不同了,无法再去和陆安挤在一起。
严恪年既已在众人前现身,便将北大营暂时交给了副将展英,自己带着严念和柏舟住进了东三营。
他这一回来,整个东三营都炸了锅。
他当年的部下多数战死,归来的残部混编入东二营与东三营,其中东三营人数居多。他们心心念念就盼着老将军回来,带着他们去找西突厥一雪前耻。于是在他们经年累月的讲述下,严恪年的传奇故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的兵营。
一天的训练或者值岗完毕后,大家围着篝火,说上一段严老将军当年的故事,总能唬住不少新兵。
严念的营帐在严恪年与柏舟之间,放下行李之后,她先去找了趟柏舟。进去时,只见两名身着常服的兵士把柏舟围在中间,正和他欣喜地说话。
见她进来了,柏舟忙为他们介绍:“这是严念,严老的孙女——这是陆安和刘英彦,我的好友。”
严念大概知道柏舟这些年的境遇,猜到这二位是昔年与他一同混迹街头的兄弟,大方打了个招呼。在她嫣然的笑容之下,不常见女孩子的刘英彦红着脸走了。得天独厚拥有亲妹妹的陆安处变不惊,又嘱咐了柏舟两句,才对严念欠了欠身,离开了。
严念在柏舟的营帐里转了一圈,道:“你住到这里来,他们很欢喜吧?”
柏舟无奈一笑:“是,我说我以后大概要长住东三营了,他们高兴坏了。”
严念道:“我和阿翁虽希望你留下,但也不会强留你,你要想清楚。”
柏舟把衣物从包裹里一件一件拿出来,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方盈昭常用的安神香的气息。他攥了攥衣角,“我还记得严小姐说过,人不该为别人而活。”
严念看看他带着一脸愁容又嘴硬的样子,道:“我不知道你为何认定此事是淮南王安排的,但就算是他,我也觉得他做得对。不逼你一步,你永远也下不了决心从他的身边离开。”
柏舟静坐了一会儿,忽然对严念笑道:“严小姐小小年纪,怎么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我看老将军不像爱说教之人。”
严念哼了一声,“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说我爱说教!告诉你,我这是在书里学的,才不是阿翁教的。”
她这几句,终于带了点少女的娇嗔,柏舟笑起来,“书里?连《韩非子》都念不顺溜……”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
上一次去北大营,老将军考他们“兵不厌诈”的出处,只有方盈昭答上来了。当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严念只当没有看出来,道:“你笑话我?你不是也没答出来?”
柏舟带着落寞的笑意摇摇头,“是啊,不该打趣严小姐,我也没答出来。”
见他如此,严念收敛了笑意,轻叹口气:“我没记事时,阿耶阿娘就走了,我从未体会过与亲人分别是什么样的感受,但想来一定令人非常难过。”
她坐到桌边,将随身的长刀解下放在桌上,撑着下巴对柏舟道:“我经常会想,如果阿翁也走了,我会怎么样,到那时,我在这世上便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也许我会先走,不过按常理来说,阿翁是会走在我前面的,对吗?”
烛火的亮光打在她的脸上,映出一丝愁绪。
柏舟默默等她说下去。
严念望着他,低声道:“阿翁已经八十多岁了,你、我、皇帝陛下、他的部下,包括他自己,每一个人都知道,要是他上了战场,也许就回不来了。可如果与西突厥开战,他是一定要去的,我想,他是希望自己死在战场上的。如果这是他的愿望,我不会阻拦他,人生总是要经历离别的。”
柏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无忧无虑、性格爽利的少女,会去想这些。现在玄铁矿尚未运回,与西突厥开战之期也迟迟未定,她便已经做好了分别的准备。
严念眼中的泪光一闪而过,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又开朗起来:“你看,死别尚不过如此,你和你家小殿下算什么,你们都在这个世上活着呢——甚至都在京城,能看到同一片天空、同一片月色,你还能打听到他的消息,说不定哪天就在大街上遇见了,你到底在难过什么?”
让她这样一说,柏舟感觉自己好像真的难过得没有道理了。
殿下赶他走,确实是为了他好,就像严念说的,不逼他一次,他是不可能离开殿下身边的。如今既已出来了,不如看看自己生身父亲的世界,看看另外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这样一想,他倒成功把自己安抚好了,连对方盈昭的那点怨愤都消散了。他马上又担心起来,殿下的手指……现在没了他,殿下身边又都是女子,一定不方便极了……殿下还喜欢在寒夜里乱走,不知道今晚有没有乖乖回王府,还是在路上又跑丢了……
严念见他脸色变了几变,扶额道:“柏舟,就是因为你如此婆婆妈妈,你家殿下才不得不逼你离开,你到底明不明白!”
柏舟苦笑:“他们没说错,看来我在想什么,真的全写在脸上。”
营账外,陆安和刘英彦正在烤火,刘英彦道:“严老将军的孙女,长得……长得和老将军真像!”
陆安一脸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可真不会夸人。”
刘英彦又道:“阿舟要长住下来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