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97章
年底的时候黎砚回又加了一次薪资,领到了丰厚的年终奖,超出她预计的多,略微地抚平了她对工作的意见,用小夏的话叫又能再苟一段时间了。
这一年的年也是两个人一起过的。年前黎砚回的爸妈分别发来了希望她回家过年的消息,用不同的语气。她爸的生硬又说教,黎砚回扫了一眼直接切出页面。而她妈的简简单单就说希望她能回家看看。
不知怎地,黎砚回觉得好像从中看出了一些柔软和妥协来。她简直觉得自己有什么毛病,她已经过了要妈妈的年纪,她妈又哪里是会退让的性格?她也没回。她爸妈估计也知道不会有结果,就也没追问,像是休战一样,安安心心地要过年。
没两天,黎砚回接到了两个姑姑的电话、舅舅舅妈的电话、甚至是堂哥堂嫂的电话,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她跟她爸妈这两年闹矛盾,不往家里去。什么也不知道那便也不好迁怒,二姑说要给她做她喜欢的点心,她不忍心伤害二姑,好声好气地哄了二姑,说过年加班回不去,有机会回去看她。二姑碎碎念了一阵,表示了遗憾,但也没太多说,到底是他们家的事。
转过头来黎砚回跟朋友们吐槽说姑姑们都知道说做了她喜欢吃的东西等她回去,她爸妈呢,怕不是都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陆沉星说,你这么说我突然想起来,我一直一直记得我们家做带鱼炖萝卜很好吃,哎呀,你别问带鱼为什么要炖萝卜,我们那里也很少有店做的一个菜,但我印象里真的超好吃你知道吗。有一年我跟我妈说我想吃这个,我妈都愣住了,她说我们家从来不这么做带鱼。我说不可能,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妈说老子给你做这么多年的饭,做没做过我不知道吗!我都不知道怎么做这个菜!真的是邪门了,是我有问题还是我妈有问题?
她们讨论了一轮,没讨论出来结果,最后只能归结为记忆有时候是会骗人的,有些时候是美化,有些时候是遗忘。
翻过年来又是上班下班加班的生活。“奇迹”后力不足,运营事故频频,连着上热搜,运营组的骚操作让她们这些内部人士看了都无语,在这个情况下,公司高层还在施压还在追利润,高压之下运营组故技重施又开始暗搓搓地逼氪。
对她们这些基层来说,最烦的事情是公司开始查工时和考勤了,要求每天加班时长在多少以上。说实话,他们本来平均工时也不低,只不过是一阵一阵的,长的时候很长,短的时候又很短。工作做完了还要被按在工位上的感觉很不好,长期的昼夜颠倒也让人永远处在疲劳之中。
中层斗来斗去,基层也跟着遭殃。她们吃了几次亏已经开始习惯工作留痕,免得哪天一口黑锅从天而降。工作不再是大家齐心协力完成一件事了,而是各个岗职互相防备互相推脱甩锅。很多本不复杂的小事因为内部斗争流程越来越长,经手的人越来越多,要开的会越来越长,需要的沟通越来越多,花费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黎砚回开始觉得厌倦了,她现在已经在这个行业里站稳了脚,不再急着要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她开始有资格挑选工作了,因此她也有底气往外面看一看。她只是还在犹豫还在观望。
比她更早发生变动的反而是赵肆。
过完年突然有一天薛禾问她想不想试试别的工作。
“悦澜?是我知道的那个悦澜吗?”赵肆听见薛禾的话,愣了愣。
薛禾挠挠耳朵,漫不经心:“对,就是那个死贵的五星级酒店,我有个师妹在悦澜饼房做厨师长,缺人手,问我有没有人介绍。”
呵,她一开始可是问的薛禾能不能去给她帮忙呢。
薛禾懒懒地只拿三只手指头撑着手机,气笑了:“丽丽啊,法国进修回来长本事了啊,支使起我来了?”
“我的错我的错,求你救我于水火啊姐!”徐小丽嗷嗷叫着。她是真头痛。她到悦澜是被挖过去的,那毕竟是五星级酒店,待遇又好履历也好看。去了才知道厨房内斗斗得七零八落,好手剩不了几个。满额十个人的饼房,最苦的时候早班两个人上,她和她带的小徒弟忙得恨不得会飞,她这个厨师长什么都得干,什么都要重头来,是真要扛不住了。
“不成,”薛禾无动于衷,“我的饼房有我的规矩,你有你的,要打架的,不成。”她当惯了老板,天天就爱指挥人,已经不爱过被人指挥的日子了。
徐小丽也知道这个道理。她们是一个师傅门下学的手艺,薛禾比她年长,她来的时候薛禾都快出师了,薛禾干上厨师长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里挨骂呢,她哪有那么大脸叫薛禾给她做副手,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那你有没有认识的人可以介绍的,一级二级厨、领班、主管、副厨,都行,我这里什么都缺!”
薛禾的眼睛从里间的赵肆身上飘过去:“我徒弟你要不要?”
“嗯?你徒弟?你什么时候收的徒弟?你不是不带人吗?”徐小丽愣了一下,她们师傅早就不带徒弟了,她早先想把表妹塞给薛禾当学徒,薛禾拒绝得很果断。
“那会儿是那会儿,缘分到了呗。”
“要!你徒弟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薛禾叫住赵肆给她说了这个事,问她的意思。
赵肆问:“你这边不缺人手了吗?”
“还成,”薛禾仔细想了想,道,“之前没你我不也是一个人干吗?回头我还是招个营业员。”
“那你觉得我应该去?”赵肆又问。
“嗯。有些东西我在这里没法教你,没那么大的规模。”薛禾说,“学完了你想回来就回来,想接着干也行,都看你。”
“好。”
赵肆就这么去悦澜面了试。那边待遇给的很好,福利都是齐全的,轮班双休,薪资不低,五险一金带年休假包三餐,酒店离她们住的地方也不远,没什么不好的。
徐小丽是个爽快人,说禾姐徒弟就是我徒弟,待她跟待自己徒弟确实也没区别,该教的一点也不藏私,该教训的时候也敞开了说。
酒店饼房跟店里确实不一样,最大的区别就是工作量大。她们要备三餐自助餐加下午茶加行政酒廊大堂吧的面包甜点,还要应对住店客人预约的蛋糕。花样其实是不多的,固定的样式轮换着做,但每次都是大批量地出产,全都得是稳定的标准化,手脚要快,工作得要留痕,厨房运转起来的时候像打仗。
以前薛禾教她慢下来,现在徐小丽教她怎么快起来。
闲聊的时候徐小丽问她怎么当上薛禾的徒弟的,赵肆说就是跟她说想学,徐小丽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身边的小徒弟边给她递纸,边好奇地看赵肆。
徐小丽说薛禾很厉害的,她们师傅一辈子带了不知道多少徒弟,薛禾是她们这一代最好的一个。徐小丽说起过去的时候脸上挂着怀念的笑意,她说薛禾是真他妈的天才,怎么就有那么巧的手那么聪明的脑子那么敏锐的舌头,羡慕得要死。
天才就是更有余裕的,她很年轻就能独当一面了,悦澜这种级别的饼房厨师长她早就干过了,大大小小的比赛的奖也拿了不少。干到她觉得没意思,她就跑了,回家自己开个破店,想几点开门几点开门。也好羡慕。她们这种普通人就得拼命,拼命往前头挤拼命挣钱拼命养家。
赵肆心说也不是,薛禾开店还蛮早的,早上7点半开到晚上8点,要管学生们早饭呢。她也不是每天躺着自在收租,她得要顾她家里的老人的,二老上了年纪身体不好,三天两头跑医院。她的哥哥姐姐们都有走不脱的职责,他们放纵了她玩耍了半辈子,回过来她得要替所有人尽孝,她得做久病床前那个孝子。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也想多陪陪老人,自然也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
但赵肆见过她疲惫的样子,在深夜打烊后的店里,空空荡荡的,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倒酒,看着玻璃窗外寂静的夜。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不对任何人说。赵肆知道这些事是因为二老喜欢跟赵肆聊天。
薛禾有些时候差使她给老人干点活,老人家热情地招呼她吃这吃那,拉着她说闲话。有的时候讲着讲着就会讲到薛禾身上,说亏欠了薛禾耽误了她,耽误了她的前程也耽误了她找对象,一把年纪了还是一个人。但其实那也是薛禾自己选的,她没遇见合适的人也不愿意将就,觉得自己一个人过挺好的。
吵当然也是吵过的,早几年的时候她爸妈也逼她找对象,说等她年纪大了就知道身边还是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爸妈陪不了你一辈子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爸妈闭眼了都不踏实。
薛禾说闭嘴别讲那些,脸冷了很长一段时间,冷着脸给他们换灯泡买东西、冷着脸陪着上医院做检查、冷着脸给住在医院的他们擦身送饭。最后是她哥哥说的,不愿意就算了,这么多小辈哪一个派不上用场,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可老人家的嘴哪里是能管得住的,隔三差五的就要说上两句,给薛禾说生气了,又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乖上一段时间。
她很多时候也很累。照顾老人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永远跑在路上,看不到终点,也不想看见终点。这一路上没有什么是能如她所愿的,生活永远在你觉着好的时候急速下坠,又总会在跌入谷底的时候峰回路转。起起伏伏地,像过山车一样提着心吊着胆,放出声喊起来也只是在偌大的空间里传回孤寂的回声。
人活在世,谁不累?赵肆有时候觉得,烤面包做甜点其实只是她的一个消遣,她不图那个店挣多少钱,她只是要有个地方躲一躲。不管是早上六点还是晚上十一二点,她对着烤箱对着操作台的时候最轻松。
这些话赵肆不会讲给别人听,她只是微微笑着,听徐小丽讲薛禾以前意气风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