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回族文学(2021年6期)》(
生态随想录
北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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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眼前画了一个三角形。这几天从数学课上学到图形初步认识的女儿问我画的是什么,我说这是水在自然界里的循环过程,说着继续用手在空中比画一遍:一滴水,被太阳或风蒸干,变为汽,升到天空,化为云,又变成雨雪冰雹降落地面,汇而成河,奔流到海,蒸发、降落、流淌,周而复始,连续不断……
是的,一个三角形,就是一幅水在自然界循环的生动画面。但这么一个简单的三角形,一滴小小的水珠要经历多长的时间才能够完成这一循环?我还来不及给她讲印度洋的季风,以及寒热气流的相遇形成降水,水滴落地后流入大江大河,辗转几个国家方才注入太平洋,被蒸发为水蒸气升到天空,才又等着下一年季风的到来,一场急骤的大雨便降了下来,淋漓酣畅。
似乎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都在焦急地等雨。去年秋后便无雨,我们在焦急中度过了一个干冬,接着是一个索然无味的春天,直到如今小满时令,这场期盼很久的雨水终于落了下来。乌黑的天幕垂得很低,隆隆的雷声,让我想起了孩童时在大脑留下的许多美好想象:是否又有一大堆巨石被雷公电母们在天宫里推来赶去?
直到今天,我都一直喜欢用一种美好的想象解读自然,这样不仅增添了故事的神秘感,还让我们对世之万象更多了一种心灵的敬畏。
一场急剧的雷雨浇得大地一片清新,空气变得非常湿润,但我们迫不及待地来到城市边角的一个湖边,却远远就看见裸露的湖岸结满黄苔,如同荒秋时节枯黄的山间茅草。可想夏日气温增高,水的富营养化危机也将变得最大。而今天这场望眼欲穿的大雨也没有给它补给多少水源,所以一湖水依旧还处在危机的边缘。
这样的情形常常让我忧心万状。有人说,水的故乡是大海。从离地蒸发升入空中的那一刻开始,它就无时无刻不在期盼最终的回归。在高空化而为云,接着降落成雨,汇入沟渠,纳入江河,便朝着故乡大海日夜不息地奔流而去。但沿途的蒸发、拦截和各种方式的利用,最终能有多少水可以顺利到达大海?或者即便小水滴历尽千辛到达大海,它的旅途又会有着怎样千疮百孔、日侵月蚀的惨痛记忆?
是的,被污染的水就好似病魔缠身,似乎只有死亡,否则噩梦永远挥之不去。这样的冥想,让我甚至希望每滴从天空降落的雨水,最好不要流淌,哪怕就是落在大山之巅的岩石上,树叶上,灌木间,草丛里,花蕊上,或者就是沾在小动物的皮毛上,便随着轻风或是温暖的阳光迅速蒸发,向往新生,永远重复短暂却圣洁无比的生命循环。
水是生命之源,它不只孕育了生命,催生万物,哺育万物,还清洁万物,滋养万物。无论何时何地,我们人类对水的需要都无比迫切。可我们对水的回报却总是那么残酷,当水被污染得不能喝的时候,我们是否想过水底还有一个依赖它的生态,一个有了它才得以生存和延续的链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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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年干旱,所以这些年来,我常常像是神经质一般,一直都在关注这小小的水滴。有一天,来到一个被几座大山相夹的村落,我远远发现,村口的一个水塘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山融水色,波起云涌,充当司机的当地朋友小颖还兴致勃勃地给我讲起了关于这塘水的久远神话。我忍不住叫停了他,然而当我们下车走近一看,却看到水面泛起了蓝藻水华,轻风中夹杂着水的腥臭,令人作呕。连续几个月没有水源补充,使之一下子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臭水塘。
我登时感觉心尖一种莫名的疼痛。一张纸被污染了,我们总会毫不吝惜地将之撕去;但一条河、一塘水、一个湖被污染了呢,则可能就此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并在人们的美学词典中被彻底清除。
记得利奥波德曾在《沙乡年鉴》中说过:“假如我们不太了解某个事物,那么当这个事物消失的时候,我们也不会感到痛苦。我们之所以为某个事物感到悲哀,是因为我们对它知道得太多了,不忍心失去它。”然而对于我们周边的河流湖泊,甚至就是一小口井,我们岂止是知道,说得确切了就是衣钵之地,是襁褓,是母亲宽大的胸怀,我们岂能坐视她的消亡或远去?
而且我们又可曾想过,不论太湖、滇池、淮河,或是其他被污染的江河湖海,又是谁给它们带去那么多灾难的?毫无疑问,都是我们人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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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告诉我说,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前,村人们一直都吃这水塘里的水,日出而作,日暮而归。晚上田里回来,就光着背膀到水塘边洗去一身臭汗,再往塘心深处挑两桶水回来,照样洗菜做饭,煮汤泡菜。而且那时候,村里似乎从来就没听说过谁得结石,也从未听说过谁得什么怪病。但渐渐地,上游水源被许多厂家直接开发为矿泉水厂,接着又修上了电站,同时还有许多居民用水管道被接到家里,这么大一塘水就没有了水源,很快就成了一个臭水塘,直饮当然也就此成了历史。到了现在,人们对村里的各种结石疾病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朋友还说,从前,村人们常常到水塘里捞水草饲养牲口,或是挖塘泥当作肥料直接施到田里,那庄稼好得真是不得了。可如今,村里的田地已经越种越少,谁都不再稀罕那些在水塘里疯长的水草了。
像是印证他的话一般,粗大的礁石横七竖八地散布在水塘边,顶上缀满一层厚厚的黄苔,若不是颜色有些令人担忧,这场景还真让人联想到了卡通画里的海底美少女。但如今却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恐惧,而我担心的是,这些原本可以净化水质的水苔反而又成了污染的元凶。
似乎也是在印证我的猜测一般,我随之在岸上看到许多人工打捞出来的黄苔被垒成小堆,颜色早已变为黑色,足可仿那些礁石以假乱真。旁边还有焚烧过的痕迹。在以前它该是一种上好的沤肥材料,如今却只能随着时间风干,成为垃圾。现代文明的到来,让我们失去的似乎并不仅仅是传统的生活方式,还让许多宝物失去了它该有的效用。
可这样的例子,在我们身边似乎还有许多。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让环保与生态相得益彰,互利互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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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去探访一个湖中小岛,要去岛上必须坐一段时间的船。迎着上午的太阳和微微的轻风,粼粼波光辉映下的湖心岛,好似被镀上了一层金。我不禁想到这水的博大,无色无味,你给它什么颜色,它就回报你什么颜色,给它什么味道,当然也就回报你什么味道!倘若你只是将废水、垃圾、残渣、废料和各种污染物投入水中,那么它回报你的当然也只会是蓝藻和不能使用的劣性水质。
没有水,生命根本无法存在。我们依赖水,无论饮用、洗漱、养殖、灌溉,还是航运交通、工业生产,包括发电、清洁、降温,等等等等,无一不需要水,并且是清洁的水,可这一切近乎贪得无厌的索取,最终回报于水的几乎都是污染和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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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的喀斯特地貌,导致岛上平地的稀缺,更重要的是水的奇缺。一位湖边行走的老奶奶告诉我,岛上的石岩洞里有水源,足够全体村民饮用。行走之中,我也注意到了房舍背后从岛山之上的树林和石岗中接下来的自来水管道,连通了所有的宅院。她同时告诉我,为了保护湖泊,岛上如今还建成了贯通全村的污水管网,集中收储后用船运到对岸的码头,再用车辆运送到污水处理厂。
后来在岛村中心的三星庙里,我还喝到了开水。看门的老大爷告诉我,这开水就是用岩洞里的水烧的。我在这时感叹起了造化的神奇,生就这样一个湖和这样一个湖中小岛,的确说得上是一种天造地设。可他却似有些忧心地告诉我,自来水三块钱一立方,电费却只三毛钱一度,于是有些村民贪心不足,在家里私自打井,电源一开水便源源不断,能把整个大湖抽干,特别是那些新造的客栈,用水量更是大得吓人,晓不得长此以往,是否会对湖内生态有所影响,岩洞里的水又是否会有枯竭的一天。
似乎只有世代生息于此的当地人,才会对家园有着如此深远的担忧。绿水青山,不仅自己拥有,同时也该想想要给我们的子孙后代留下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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