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回族文学(2021年6期)》( - 回族文学2021 - 昌吉州文联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都市言情 > 回族文学2021 >

第一百一十五章《回族文学(2021年6期)》(

刀耕火耨

刘梅花

豌豆

山里的豌豆根本不需要搭架子,只需要种得稠一点就行。如果哪一年春种时撒种子失误,苗稀稀拉拉,那就没有办法,豌豆秧子只能匍匐在地。豌豆绝不是为了五斗米折腰,它自己本来就是五斗豆。

高原上深山小村庄,气候寒凉,种庄稼也就几样,青稞、豌豆、土豆等。青豌豆秧子低,白豌豆秧子高,收成倒也差不多。论价钱,白豌豆贵一丢丢。这些年,年轻人都出门打工,庄稼地荒废掉许多。后来陆续又有人家搬走,村庄越来越干瘪,只剩下三五户人家。

留守在家的老人苦不动,只能种半亩地,大部分旱地都扔掉。撂荒的庄稼地野草汹涌,半人高,疯疯癫癫胡长,迷了路那样乱长。弃耕还草,草还得过于丰盛。野草太多,野兔子、鹌鹑、蓝马鸡都来筑个豪华窝,快快活活过日子。然后狼也跟来,时不时吃个烧烤。有人去地里薅草,猛乍乍碰见狼,人吃了一惊,狼也吃了一惊——怎么是你?对峙几分钟,各自后退走开。生活不易,谁也别伤害谁。

老人们种庄稼,都交给天。套牛耕地,撒一把种子,耙一遍,得啦。薅草什么的,确实很难。青稞吃得少,那就种豌豆种土豆。村庄周围都是豆田,豌豆苗有一搭无一搭生长,反正也没有人管。它们柔软的秧子彼此搀扶,风一吹,推来搡去,挨挨挤挤。绊倒的秧子极力爬起来,开花的秧子越过杂草梢子。

懒汉庄稼都是草盛豆苗稀,就那样。有的田里杂草太多,只有在豌豆开花的时候,才发现有豆苗。老人们挤进杂草里,寻个豆角,豆秧子缠绕在大蓟草上,缠绕在青燕麦上,一眼看上去,豆角挂在野草枝叶上,好奇怪。其实杂草善于伪装,为了不被人薅掉,硬是把豌豆秧扯过来缠绕在自己身上。这样的杂草当然不能铲除,豆秧子保护着它,彼此相安无事。

尽管只有三五户人家,但是过年的时候外出的人都要回家,千里万里都得回来。这一年,他们拖着箱子背着包回到家,热热闹闹过完年,发现竟然出不去,路封了,因为疫情的原因。

开春了,外面的世界似乎很遥远,小山村也要约束好自己。出不去,庄稼人闲不住,田野里走走,土地开始酥软,草芽都钻出地皮,草色若有若无。人们不能预估疫情什么时候结束,总得想办法过日子。

无论怎么样,山里种点庄稼,就算靠天吃饭,日子能过得去。于是,几家人挑个日光很暖,一点风也没有的正午,点燃一把荒草,把撂荒梯田地里的杂草烧光。

倒伏在地的干草腾起火苗,冒着烟,一路呼啸而去。荒山秃岭,没有树木,引不起山火。火焰所过之处,田地焦黑,草木灰铺了一层,这是上好的肥料。东山坡烧过,西山坡烧过,差不多了,这些地都是曾经的好地,旱涝保收。

年轻人赶着牛,把土地深耕一遍。多年不种,土地板结得很呢。老人们撒种子,种豌豆,撒稠一些。老牛拉着耙,细细耙过去,庄稼就算潦草地种好了。蛰伏两三个月是什么感受呢?倒也没啥,有吃有喝,顺手把庄稼给种上。

过些天,路通了,村庄里的年轻人丢下老人小孩,背着行囊出门,不出去就不行似的。打工这件事对于庄稼人,是要永远做下去的。世界足够大,钱足够多,你不能窝在家里,必须去挣一点回来,除非生病。

大野里,豌豆苗扑簌扑簌抖着自己,迎风生长。接了几场雨,豆苗稠密。嫩豌豆苗薅回家,拿开水一烫,凉拌特别美味。大野里有无尽的豌豆苗,谁能吃得完呢。麻雀吃,兔子吃,旱獭吃,反正多,随便吃算了。老人们腿脚不好,撵不走。

雨水广,杂草也越来越多,挤在豆苗里,乱哄哄的。马刺盖最霸道,把豆苗挤得柔弱纤细,几乎站不住脚。马刺盖顶着一头乱刺,咋咋呼呼,绿色里带着灰,长得肥大明艳。豆苗很想一脚踹走马刺盖,但是豆苗的脚太细,又拔不出来。

这种野草为啥叫马刺盖呢?因为它的高度刚刚够着马的膝盖。茎叶带刺,刺异常尖利,能够刺破马的厚皮,让马疼得受惊。就这么豪横的杂草霸王。

野燕麦是猖獗的植物,它生长速度极快,根系深,需要大量的养分。青燕麦一路狂奔,只用了不长时间,就攻陷豌豆地,变成自己的领地,迎风招摇。

野燕麦不能让结籽,一旦结籽,落在地里,它的繁殖能力超乎想象,发了疯一般生长,所有的庄稼都会被挤死。如果指望收燕麦籽,产量又低得吓人,毕竟野生的嘛。野燕麦可不会把所有的心思花在结籽上,它使出浑身的劲儿,就是繁殖,扩张地盘,不给庄稼留空隙,撵走庄稼。这是一种有野心的植物,恨不能把地球变成燕麦地球。

留守老人们拖着关节炎腿,佝偻着腰,喘着气,一镰刀一镰刀,把青燕麦连同豆秧子全部收割。没办法,薅草是薅不掉的,阻断青燕麦蔓延只能这样。收割的青燕麦和豆秧子撂在地埂上,晒干,拉回家给牛羊当饲料。马刺盖自然无法自保,也一起砍下来,然后剔除。这个刺扎扎谁敢吃。

这个世界嘴太多,马刺盖为了保护自己浑身是刺。砍倒的马刺盖也无所谓,反正根还留着,明年再大干一场,踢走庄稼。这个想法虽然糟糕,甚至有些差劲,但对于野草来说,也没啥。庄稼有人照顾,野草不行,得自己想办法生存。所有的野草都比庄稼顽固强悍。

黄牛,山羊,驴子,家里仅有的牲畜都赶过来,拴在地埂上,让它们吃青燕麦,吃豆秧子。牛吃不完,羊吃不完,驴子也吃不完,它们都很发愁——这么多的青草,一直吃,啥时候是个头儿呀。一发愁,牲畜们开始干架,拿脑袋砸,拿角戳,尥蹶子踢仗,不然一身好力气没地儿使。吃青草长膘实在快。

白茅草啦,灰条草啦,苦苦菜啦,往日里很吃香的青草,现在可没有谁在意。牛、羊、驴子都不吃,它们抖着嘴唇,在燕麦草里寻找豆秧子吃。豆秧子嫩,好吃。别看牛笨拙,它挑豆秧子那可很灵巧,缀满花苞的豆秧子是牛永远的爱,清甜,水嫩,怎么吃都吃不厌。

可是,有那么一面山坡,二阴地,真是老天的眷顾,杂草少到看不见。土地歇了几年,积攒出深厚的养分,庄稼长得比谁都好。豆秧子深绿深绿,摇摇晃晃扑起来,半人高,紫色的、白色的花朵开得繁密。细密的触手彼此缠绕,花朵一层一层喷薄而出。最多的豆秧子有七层花,结七层豆角。

下雨天山上的草木灰渗透地皮,豆秧子简直肥得要喘气。蔓生苒苒草,空心茎蒲公英,不歇气开花的紫花地丁,这些杂草根本没有立足之地,豌豆秧猛烈生长,吸走全部养分。杂草们面黄肌瘦,发出微弱抗议。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