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回族文学(2021年4期)》(6)
无人区记(组篇)
马行
扎伊尔山顶上的黄羊
勘探队的大本营驻扎在克拉玛依扎伊尔山南山口。早晨,我想上工地,却突然找不到车了,我平时乘坐的那辆猎豹越野车上了另一条勘探测线,大本营车场只剩下一辆装甲车模样的新型越野车。那是汽车制造厂指派到勘探队的试用车,还没有正式订购。厂家的两个驾驶员,好像是进城去了,副队长吴庆恩找来钥匙,把车发动起来。
越野车在戈壁滩上走着走着,车轮嘎嘎作响,停下车一看,只见好几个车胎上都缠满了铁丝,牧人用来隔离牧场的废弃铁丝。同车的车管组长张成平钻到车身下,用双手去解铁丝,可根本使不上劲儿。他就返回车厢找铁钳,可铁钳锁在了工具箱中,而工具箱钥匙却在厂家的驾驶员那儿。
大约一个小时后,驶来一辆皮卡车,我上前把车拦住,说明情况,想借用一把铁钳。那皮卡车是从塔城方向来的,要到前面一个工程点办业务,司机说自己时间比较紧,办完事还要回塔城。我当即承诺等我们解下铁丝,就把铁钳给他送到工程点。
半小时后,我们用铁钳把各个车胎上的铁丝全部清除掉了。越野车再次前行,三五公里后,突然发现,右侧的山顶上一只黄羊站在那儿。
黄羊,在体格、习性等方面,不同于人们常见的山羊、绵羊。山羊、绵羊喜欢与人类在一起,直至成为人类的一盘菜,但黄羊不同,黄羊从不信任人类,它们一直与人类保持距离,一直努力生活在人类的视线之外。
而这只黄羊,正静静地站着,抬起的头,微微向左转。它所在的山体是波浪一样连绵的,而它占据的那个山头又是最高、最显眼的。它站在那儿,像一块飞来的石头,又像一个雕塑。它的毛发金黄,并且,身边的阳光连同整个山顶也是金黄的。我连连惊叹,黄羊、阳光、山顶,共同组成的是一个梦幻般近在咫尺的金色世界。这黄羊,也是我自进入克拉玛依地区以来遇到的唯一一只黄羊。
它,连同整个山顶,美得通透,美得令人叹为观止,令人想哭。
它,连同整个山顶,又是那样孤独,那样安静,孤独安静得令人想哭。
它,从哪儿来,又在那儿想什么呢?
这时,吴庆恩问我拍不拍黄羊。他这一问,我犹豫了一下。刚才越野车抛锚,已耽搁了两个多小时,现在时间显得特别紧,我们必须尽快赶到测线上去。另外,我答应了那个好心的皮卡车司机,一用完就把铁钳给他送过去,如果去晚了,他走了另一条戈壁路,我们就找不到他了。我想,既然答应人家了,就不能失信。我对吴庆恩说:“走吧,还要赶时间呢,等返回时再停车拍。”
我们交还了铁钳,又到测线上办完事,等再回到偶遇黄羊的地方已是黄昏。我们停下车四处张望,却已不见黄羊。
显然,它已经走了。它走的时候肯定很孤独,它不仅把山顶上那片金色的阳光带走了,也把我的梦带走了。找不到它,我是多么失魂落魄,我感觉,整个扎伊尔山,整个克拉玛依,也都失魂落魄。我感叹,我与这只金色黄羊的缘分,怎么如此浅如此薄。
可是,我不甘心与金色黄羊就这样失之交臂,我是真的不甘心啊。已走下驾驶室的吴庆恩说:“它肯定是走了。”是啊,它肯定是走了。作为扎伊尔山之精灵,它曾把最美的自己、最美的世界展示给了我,我却因为行色匆匆,没来得及停下脚步多看它一眼。此时,吴庆恩已回到驾驶室,开始发动车。我下意识地又把照相机端了起来,向着金色黄羊曾经站立的地方,按动快门,拍下了一个空空的山顶。
403大峡谷的神秘图形
从柯坪县城向东北方向百余公里,有数条大峡谷。其中一条无名无姓,是典型的无人区。因为有一条二十余公里长的名叫403的勘探测线与大峡谷基本平行,我们勘探队就把无名大峡谷叫作403大峡谷。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403大峡谷最宽广的地方有两千米,最狭窄处不到一米,且两边山体的形态和色彩极不对称,西边是阴森恐怖的黑色山脉,东边多是直上直下的赭红色悬崖峭壁。
那悬崖峭壁,陡得漫不经心,峭得多姿又险峻。我在403大峡谷里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崖壁底部散布着大量一元硬币大小的圆形风化石片。石片颜色丰富,有灰色,有黄白色,也有褐色。我捡起一片,感觉其硬度近似砂岩,不算高,轻轻一掰就断成了两片。再捡起一片,再一掰,又断了。
俯拾即是的圆形风化石片,尽管硬度不高,其规格和形状却堪称奇特,全是一样的大小,一样的厚度,一样的浑圆。
更为神奇的是,崖壁上还印刻着碗口大小的图形。图形多是两个相叠的白色圆环或圆面,偶尔也有三四个圆环圆面重叠在一起,极个别的有点儿像奥运五环。
最不可思议的是图形的线条,无论粗细还是弧度,都像书画大师用毛笔蘸着白色颜料精心所画。
无人区,包括这403大峡谷,尽管与人类文明相隔离,却能不时带给我惊喜、惊讶、惊叹!
我一直认为,无人区的枯寂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枯寂,它的荒凉也不是真正的荒凉,它只是没有人类的足迹罢了。千万年来,无人区拥有着太多太多不为俗世所知的神秘与奥妙,那所谓的枯寂与荒凉,其实是另类的“繁华”。
我向前又走了几步,去看另一块崖壁,上面的图形也是如此。继续向前,崖壁上的图形还是这样。正当我对着图形发呆的时候,有个勘探工人走了过来,对我说:“就这圆环图形啊,从这儿向前向后,大约三四公里,多的是,全都一模一样,我也觉得奇怪呢!”又有一个勘探工人凑上来说:“这地方就是有点儿邪乎,四周多是可怕的黑色山脉不说,还多了些这样的奇怪图形。这地方是柯坪无人区的腹地,要不是推土机推了一个月的路,勘探队也进不来,至于古人,更不可能来过。”他把自己的工帽帽檐儿拽了一下,又若有所思地说:“唯一的可能,就是外星人来这儿画的!”
吃中午饭时,在临时搭建的露天土灶前,大伙儿或蹲或站,又议起那些神秘图形。我看了看,勘探队的各路“神仙”差不多都在,有多年的勘探专家,有专门学地质学的,有古生物专业的,也有木工,还有来自四川广元和大凉山的几个山民。大伙儿七嘴八舌,侃来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