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丹
蔻丹
阮如玉听着烟冰的话,若有所思。
年岁变迁,一个人的容貌或会大改,可一个人的脾气秉性若不是遇到了什么大事,一般都是不会变的,香君突然变得喜怒无常,这其中必定有个缘故。
“烟冰,你香君姐姐最近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并没有呀,前几日姜夫人找了她们去弹曲子,姜夫人还夸她弹得好呢。”
香风袭面,烟冰拉着阮如玉的衣袖,笑道,“阮姑娘,这就是我们舞乐署的后院啦。”
阮如玉擡眼,但见韡服华妆,帛姿缕曳,舞乐署的歌舞伎们或坐或立,或卧或倚,舞者三五成群,顾影自怜,乐者和琴而歌,软语清韵。
“去吧,有劳你了。”
“阮姑娘客气了。”烟冰行了礼,蹦蹦跳跳地去了。
阮如玉在香粉堆里寻见了一个清冷身影,她走上前去,轻拍那人肩膀,“兰卉。”
那人转过身来,却并不是兰卉,而是香君。
香君瞧见是阮如玉,不知怎的,她内心突然紧张了起来,“阮,阮姑娘怎么来了?”
兰卉和香君的身形本就大差不差,又梳着一样的发髻,穿着一样的衣衫,认错倒也正常,只是阮如玉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上次一见,她依稀记得,兰卉给人的感觉清新蕴藉,而香君则自带一股煞气疏离,可今日再见,似乎也不尽然。
香君见她不作声,抿唇道,“阮姑娘是来找兰卉的吗,我带姑娘去找她。”
阮如玉却是摇摇头,她拉起香君的手,仔细端详着上头的蔻丹,“香君,你这指甲可真好看,是谁帮你染的?”
香君眼帘低垂,“是奴婢自己染的。”
“真好看。”阮如玉又赞了一声,“香君,这样的好颜色,你可愿意帮我也染一染?”
“啊?”香君没料到她会说这个,下意识扫了一眼阮如玉的指甲。
阮如玉平素弹琴,手上也蓄着指甲,只是因她不喜艳色,指甲上的蔻丹颜色也是淡淡的,有如春风面、桃花雨。
香君嗫喏道,“奴婢观阮姑娘行事说话,奴婢这大红颜色怕是不太适合阮姑娘。”
阮如玉听她如此说,一时来了兴致,“你说说看,为什么我便不能用大红色的蔻丹。”
“不是不能,而是阮姑娘不喜欢太艳丽的颜色,难道不是吗?”
阮如玉心思微动,算上数日前的那一次,她与香君不过三面之缘,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香君是如何看出自己的喜好的?这样一个女子,又会弹琴,又会理账,又会洞察人心,放在舞乐署岂非屈才?无论如何,她也不相信,这样的女子是一个小小的舞乐署能养出来的。
她想了想,说,“香君姑娘难道不知道,人都是会变的吗?从前喜欢的,如今未必喜欢,从前不喜欢的,如今也未必不喜欢,人的喜怒哀乐总是没有定数的。”
香君应了声“是”。
阮如玉面上虽然不显,可心中却更奇怪了,她方才装作无意,唤了香君一声“姑娘”,若香君真是在舞乐署长大的奴婢,怎么敢受此称呼。
除非,她原本就是好人家的姑娘。
“所以,你现在愿意帮我染蔻丹了吗?”
香君无法,“奴婢荣幸之至。”
阮如玉走了两步,见香君没有跟上来,回头笑道,“怎么,不带我去你屋里吗?这大热的天,难道你还想让我坐在外头不成?”
香君似是迟疑了一下,才说,“不敢,阮姑娘请随我来。”
香君的屋子在院侧一角,门外一株枇杷树迎风飘举,浓荫拂落。
这间房舍看起来是个阴凉清净的所在,可是仔细一想,夏日蚊虫多不说,有这么一株树挡着,阳光根本照不进来,屋中必定潮湿,长年累月住下去,怕是会生病的。
阮如玉擡手碰了一下枇杷枝叶,“这枇杷是你种下的吗?”
香君摇头,“是……是巧曼从外面移植过来的。”
阮如玉明知故问,“巧曼是谁?”
“一个乐伎,从前也在舞乐署来着。”
“哦。”阮如玉没再往下问,她推开房门,兀自走了进去。
香君咬唇,跟在她的身后。
屋子不大,被褥叠放整齐,里头摆着的家具样式老套,一看就是用旧了的,有的连漆都磨掉了一块儿,却难得的很干净,案上没有一点灰尘,铜壶上面雕刻的鸡首溜光锃亮。
阮如玉看了一圈,脑子里想得却是,这屋子可真干净啊,干净的甚至有点过分了。
香君如今正是花一般的年岁,却住在一个四壁空空,有如坟墓的地方,她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
阮如玉轻咳一声,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香君,你在这儿住了多久了?”
“大约,十来年了吧。”
“不觉得闷得慌吗?”
香君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这屋子,“还好,住得久了就惯了。”
阮如玉的目光缓缓挪到靠墙的一张床榻上,与这屋中其他摆设不同,这床榻上面都是灰,有的地方还结了蛛网,看着有些格格不入。
阮如玉不自觉擡指,“这张床?”
香君极自然地接道,“这张床是巧曼的,她死了,她的东西奴婢也不好乱动。”
阮如玉打量着香君,她原以为香君是不愿意提起巧曼的,可瞧她这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似乎也没什么避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