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各一方
天各一方
强烈的敲门声唤醒了赵政南宿醉后昏沉的脑袋,陈书禹的怒吼声并没有聚焦他涣散的眼神,下巴上发青的胡茬看着刺眼,赵政南被人扶起来的瞬间感觉脚下虚浮,胃里火辣辣地疼,跑进厕所吐得昏天暗地。
陈书禹看着他这副德行气不打一处来:“我告诉你赵政南,真他妈不想活了就告诉我,我他妈何必削尖脑袋给你费这心思。”
赵政南从厕所里昏昏沉沉的走出了,窝在单人沙发上,顺手拿着门口的香水往屋子里喷了两下,苦哈哈地盯着陈书禹:“对不起啊老陈,喝多了,没看手机,给你添麻烦啦。”
“我没事儿,你回去吧。”
陈书禹气得恨不得给他两拳,他想不明白怎么有人十年都能如出一辙的沉闷,那些说不出口的脆弱和苦痛总是让他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
确实这些年太苦了,不说出来的时候好像还扛得住,说出来就像是气球泄了气,再也支棱不起来了。
茉莉香叠着烟味儿密密匝匝地交织在不大的出租屋里,陈书禹皱了皱眉头,呛得睁不开眼,赵政南却像是一个被注射了镇定剂的野兽,在熟悉的味道里才勉强能清醒的找回自己。
泪水早就流干了,早在十几年前的无数个黑夜里就流干了。
陈书禹再熟悉不过赵政南这副没有悲喜的木偶样子,那些分开的岁月,他们每一次重逢,都是这副神情,自己无法解救他的痛苦。
这个世界上如果只有一个人能让他变得鲜活,那就是许希明,他不得不承认,这段感情带给赵政南的,除了荷尔蒙,更多的是一种活下去的希望。
甚至那些年,两个人分开的那样仓促又痛苦,他还是雷打不动的每周打来电话,隔三岔五的拜托他打钱给她,做两个人的中间人还要隐姓埋名不被发现,确实废了不少力气。
许希明创业的时候公司忙得起飞,也确实缺钱,他总要协同着沈确讲起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来把这些从爱里挤出的钱财,顺理成章地送进许希明的手里。
而看似恨之入骨的许希明,却也总是在一个项目结束的阶段,借着感谢的名义试探他的动向和踪迹。
他不敢说,怕说了兄弟的一切处心积虑都付之东流;怕疲态尽显的许希明心中的某根弦彻底绷断。
自顾不暇的两个人,都在期待着对方过得好。
许希明在家里彻夜未眠,宿醉之后带着一丝残留的酒气回了公司,开会的时候许希明右手反复摩挲着左手的戒指。
那个不懂事的年纪,他曾花掉所有的积蓄只为给她一个天地见证的承诺,那时候两个人的真心,都明晃晃的摆在台面上。
已经不再需要用扔掉一切来证明分手,许希明也清楚的意识到,世界太大了,大到这次分手之后,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她还是想留下这些他存在过的痕迹。
今天李悟高考最后一科结束,许希明已经答应过陪他一起,下午的时候提前到了考场附近等待,许希明心里忍不住想着和赵政南的高中时代。
他是转校生,第一次走进班级自我介绍的时候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大家好,我叫赵政南,希望以后能和大家好好相处。”
这句话却像一个诅咒一样跟着赵政南,性格慢热,赵政南融进这个集体需要漫长的时间,这对于精力旺盛的高中生来说显然是一个等不及的过程,在了解他这个人之前,大家率先了解到他的家庭。
下课后匆忙逃离,忙碌在逼仄的小巷或者后厨,那些不自觉间不合群的行动,不善言辞的沉默,他自己很快就敏锐的感觉到游离在群体之外。
少年人脆弱的自尊总是一触即碎,但那个时候的赵政南却没展现出任何的不满或是自卑,更没有时间沉沦于这份痛苦。
但是许希明看得见他无意间露出的伤疤,有些可能是烧烤店炉子边烫的,有些是数九寒天生出的冻疮,还有一些磕到的淤青。
那时候赵政南不常说话,比现在还要沉默寡言,其实他的声音很好听,是那种很有磁性的嗓音,只是他自己从来都意识不到。
因为学习好,老师对她的纵容程度总要比别人多上几分,在许希明的央求下,她常年一个人坐在后门的角落处。
后来赵政南坐过来,许希明隔三岔五就能坐在那看着小女生过来给他送情书的好戏。
赵政南总是赵政南一脸大义凛然的拒绝,弄得小姑娘总是满心欢喜的来,又火冒三丈地走,而始作俑者往往无事发生地样子自顾自地学习。
许希明很热衷于看这种热闹,赵政南不理解,但是也不恼。
有时候他想看看许希明的热闹,也总是期待落个空。
成天到门口找她的男生倒是不少,却都叫着“明姐”,赵政南觉得这群人幼稚得可怕,却还是不自觉得笑着。
看许希明今天给这两个人劝架,明天给那两个人骂个狗血喷头,话到最后还不忘劝人家好好学习。
其实不是没有追求者,许希明早在高一的时候就把自己的桃花斩断了。
那时候有一个高三的学长过来表白,许希明痛斥人家不长脑子,还有一年就高考了不好好学习,声称自己就算早恋也不会跟一个学习不如自己的谈恋爱。
据说那位学长回去以后伤心欲绝奋发图强,最后考了500多分,在当时已经算一个非常不错的成绩,回来之后就差把成绩单摔在许希明脸上,许希明反而嬉皮笑脸的让人家感谢她。
后来谈恋爱的时候许希明才承认,这些都是添油加醋的版本,看起来可信的原因不过是她平时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这群人总是习惯性自己脑补出一个符合自己心里印象的故事。
事实不过是她和学长说好好学习,后来学长考完试回来又和她表白,她也没有答应。
说自己还要学习。不过她确实也不喜欢那个学长,而且没有辟谣的根本原因也是想借此机会拒绝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的表白,她只会喜欢自己喜欢的人。
爱上一个人最先是心疼的道理,年少的自己却不懂。
第一次产生怜惜是在一个赵政南迟到的早晨,他带着红肿的眼睛气喘吁吁的跑进班级,很久以后她才听父母说前一天他父亲去世了,才知道前一天赵政南的颤抖因何而起。
当时许希明看他脸色凝重,上课时老师的提问也心不在焉,偷偷往他桌子里塞了瓶牛奶,赵政南看见后第一次主动说话,声音很轻,带着彻夜未眠的沉重——谢谢。
再后来她总是拉着他一起吃午饭,自己家里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是两个人一起吃,总比他一个人啃着馒头吃咸菜好。
再后来就是赵政南每次发工资都会给她带一些椰子糖过来,许希明第一个月没舍得吃,放在桌子里都化了,还弄脏了两本书,许希明气得跳脚,放学之后一边收拾一边跟自己生闷气。
赵政南着急去干活,拍拍她的肩膀嘟囔了句什么许希明没听清,最后糖黏黏的她也没扣掉,回家之后委屈巴巴又说不出来什么。
第二天早上回到学校的时候,桌子里面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书的外面被包上崭新的书皮。
许希明看看身侧的人,脸上一下就露出了笑脸:“你弄的?”
“别舍不得吃,下个月还给你带。”
赵政南神情自如的推过去三块椰子糖,许希明后来才知道,因为前一天偷偷从赵政新的糖盒里给她偷这几块糖,赵政南被小丫头闹了好一阵子。
那个时代这种糖不算什么高级的东西,但是对于他俩的家庭来说也不算日常品,两个人笨拙的真心,在日常的点滴里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