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无水之城》(8) - 超越打黑:许开祯经典作品 - 许开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一百八十九章《无水之城》(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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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一完,车光辉的队伍就开进乱石河滩。酒厂的科技生态园项目催得紧,要赶在年底地冻前干完主体工程,这事不能耽搁。他把三个处的人集中过来,又从乡里叫了一批民工,声势浩大地打响了战役。

贷款的事终于有了眉目,想不到说话腼腆的贾科长办起事来却很干脆,没怎么难为就把报告给批了,行长的路子也已跑通,只待酒厂的担保手续办妥后,先期的五百万贷款就可以到帐。车光辉觉得贾科长是个好人,他非但没怪罪那天把他扔在酒店不管,知情后反把酒店老板美美教训一顿。

工地上的事忙完,车光辉赶着去了医院。

国庆前后,又有不少人发病,症状跟钟菲儿差不多,医院方面经过多次会诊,排除了疟疾的可能,但又说这是一种新的传染性病毒,多发于体质较弱、劳累过度者身上,部分病人有可能引发其他病变。

钟菲儿躺在床上,正在打吊针。两天前车光辉终于争取到这间病房,一同搬进来的是13床的叶开,车光辉跟叶开不是太熟,他对这个性情孤傲行为怪诞的作家没多少好感,至少在见到黄大丫之前是这样。丫儿一遍遍说情,车光辉顺手做给她一个人情。后来他想,用得着丫儿央求么?他笑笑,知道心里有了东西。一个人心里有东西原来是这么容易,车光辉骂自己不是东西,骂过之后又释然一笑,任它在心里蔓延。车光辉知道自己没救了,这辈子是逃不出女人这个劫了。

钟菲儿倒是跟叶开熟,很谦虚地称叶开老师。叶开的病看上去重得多,这个古怪的作家正在一天天憔悴,脾气也愈发怪戾,他会无端地冲黄大丫发火,骂她是婊子,她们一家全是婊子。黄大丫的泪会倾盆一般泄下来,她都憔悴得不成样子了,一双眼池溏一般凝滞得没了风景,眼袋残酷地掉下来,额上的皱纹在骂声中层层展开,一波一波打在车光辉心上。丫儿替姐讨公道,恨恨摔了下盆子,“你还想骂谁,不是你了,你家的人死光了呀。”说着替姐姐抺泪,细软的手掌轻轻一抚,大丫的额头便平展了。车光辉收回目光,觉得眼里扎进一根刺,刚想冲谁发脾气,就听叶开哇一声哭起来,极放肆,极苍凉,他用写小说的笔法渲染着屋子里的气氛,让病房的悲剧色彩铺天盖地。谁都被他的哭打动,打心里原谅了他。黄丫儿甚至走过去,为他抺了把泪。

“我不想活了。”他说。

黄大丫瞬间失去了知觉,伤痛不在她身上,她坐在凳子上就像坐在悬崖边,随时准备为某个想法跳下去。车光辉不明白她的想法里藏有怎样的企图,递给她一张纸巾,用这种廉价的方式把她拉回了现实。

钟菲儿说话了,我想喝口水。

车光辉没有反应,那个悬崖闪出一种光,诱惑他登上去。

钟菲儿又说了声,我想喝水,黄大丫腾地起身走出去,她烦死这个女人了。

钟菲儿的母亲陪在床边,这是一个让人厌恶的女人,说来让人难以置信,世上竞有这样的母亲!从认识到现在,车光辉对她的印象一次比一次糟。她先是反对钟菲儿住院,说随便开些药回家吃算了,见医生不同意,非要钟菲儿住院治疗,又口口声声念叨家里的困难,好像女儿压根就不该得这病。后来得知住院费是车光辉押的支票,又整天缠着医生给钟菲儿检查这检查那,还开了一大堆常用药,老年保健品都开。这两天她一直问钟菲儿,你跟车老板啥关系,凭啥这么好?钟菲儿不吭声,她便骂女儿瞒她,有了好事你就瞒,看谁以后管你。钟菲儿不让她管,让她回家去,她牢骚越发多了,靠上男人就想蹬开娘,忘了让人家一脚踢出门的时候?钟菲儿的眼泪哗就下来了,伤心得不成样子。丫儿厌恶地瞪她一眼,她跳起来,指着丫儿,都是些没良心的,娘老子白拉你们了。

钟菲儿的母亲所以低三下四,是想求车光辉给儿子铁柱安排个工作,铁柱快三十了,整天在街上游荡,前儿个还叫公安抓去关了一晚上,他在街上抢小姐的包,没想到小姐正好是公安放出来的鱼。

钟菲儿哪敢答应,让人家花钱治病已很不安,母亲这一瞎搅,她都惭愧得不知怎么是好了。

钟菲儿的母亲正要搭话,车光辉一抬腿走了。

本来钟菲儿的妈一来,车光辉就想交给她不再管了,他做了这些,自觉很不错了。谁知他竟鬼使神差地一次接一次往医院跑,弄得他自己都搞不清是为了钟菲儿还是?

楼道里,黄大丫正在生闷气,她已知道撤她院子的正是这个车光辉,对他的那点儿感觉全没了。看见他对钟菲儿好,莫名的气就来了。真是个暴发户,臭地主,有几个钱有啥了不起,才不稀罕呢。看见车光辉走出来,怒恨恨说:“典型的小市民,俗!”

车光辉嘿嘿一笑,“是有点俗,可你得理解。”

“凭啥,我理解她谁理解我?”黄大丫像吃了火药,没来由地就冲车光辉发起了火。黄大丫是个从不管别人感受的女人,她有气,她有火,她不平衡,她看每个人都不顺眼,正想找个冤大头好好发泄一通呢。

车光辉自个找不自在,挨了骂和该。

骂够了,骂爽了,扔下车光辉,进了病房,一看丫儿正给钟菲儿喂水,气又来了。

“她自已没手么,你是她啥人,用得着你下贱!”

“姐——”丫儿瞪她一眼,不明白她吃了啥药。

“少叫我姐,我算哪门子姐。”她恨恨把暖瓶提起来,又放下。

叶开想说啥,挣扎了一下,没说。

丫儿气得把杯子放一边,嘟起嘴,不理她。

“没事干回去,少在这丢人。”

“谁丢人了,我拿人家钱,就得听人家的。”丫儿顶嘴。

黄大丫真是气死了,这两天她一有机会就跟钟菲儿母亲吵,居然吵不过,每次都让那女人把她气翻。钟菲儿还假惺惺跟她赔不是,气得她直想扑上去咬几口。你躺床上享福,钱有人掏,还让我妹侍候,算老几?

“他给了你几个臭钱?!”她开始叫嚣,不叫嚣她就要疯掉。

“一夜加我一百。”丫儿也像是故意跟她抬杠。

“不要脸,你就值一百块钱呀?”

丫儿气得,泪都出来了。又一想算了,这些日子她也够苦的,虽说自个能帮些忙,可心里的苦是没法替代的。看见叶开落了枕,丫儿走过来,想替叶开垫好枕头。

“不要你管!”黄大丫猛一把推开丫儿,把枕头扔到了地下。

叶开忍无可忍,使上劲地大骂,他完全没有了作家的风采,脏话连篇。叶开不是傻子,大丫的失态让他感觉到某种威胁。车光辉再进来时,叶开便高呼暴发户,高呼土锤。

丫儿觉得一屋的人全疯了,这儿快成神经病院了。愤愤收拾上东西,跟车光辉也不说一声,回家做她的保姆去了。

车光辉回到家,妻子刘素珍正等着他呢。

刘素珍巧妙地从丫儿嘴里获取了信息,加上她一向的判断力,认定车光辉在外面又搞了女人!

“哪里的臭婊子,说!”

车光辉被问了个措手不及,边放包边说:“又发神经了?”

“死去吧你,搞多少才够!”刘素珍忽然扑向车光辉,这是她最近想出来的恶招,与其吵不如打,与其打不如先撕他,撕烂他,看他还怎么出门。

车光辉连忙招架,边招架边喊丫儿:“你姨又发病了,快来捆住她。”

这一招真灵,刘素珍果然不敢了,再闹车光辉真敢捆她。上次她发病,车光辉就拿绳子捆了她,现在一想还心紧。

刘素珍跌在沙发上,鼻子一把泪一把。车光辉理好衣服,看看脸没被撕烂,大腿处被她狠抓了一把,很危险,疼痛让他对眼前的女人充满憎恨,敌视的目光扫她身上,“你给谁哭丧,病犯得重了是不?!”

刘素珍噤声,可怜兮兮望住车光辉。

刘素珍就这样,反复无常,难以自控。她要真犯起病来,除了捆是没一点办法的。但更多的时候,你分不清她是真犯病还是假犯病,这些年她越来越学会了装,装得还很像回事,有时可能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没病的时候,她却又可怜又孤单,柔弱无助,凄凄惶惶。

“上楼睡觉去!”

换在往常,刘素珍会听话地上楼,哪怕睡不着,也要在床上躺一会。她对车光辉的恨往往就那么一两声,吼过去就没事了。其实她是不敢接着吼下去,一两声把心里的气吼出来,躺在床上再慢慢平息自己。今儿个她没,泪眼兮兮地盯住车光辉,忽然就扑过去,抱住他。

“求求你了,不要再碰婊子行不,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吧,再碰,我们母子都会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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