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无水之城》(11) - 超越打黑:许开祯经典作品 - 许开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一百九十二章《无水之城》(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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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放亮。晨光均匀地涂抹在大地上。深秋的大地,呈现出一派瑟瑟抖动的萧条。万木渐枯,百草凋零,花是见不着了,绿色也像是一夜间让秋风掠尽,留给人们的只是满目枯黄,一派绝杀。西北风照旧吹着。惟有它,像个永不知倦的斗士,不屈不挠,坚定不移。

天是灰的,地也是灰的。灰天灰地中,河阳城睁开困盹的眼睛,迎接又一个黎明。

乱石河滩上,推土机的轰鸣在黎明还未来到前就已划破暗夜的宁静。西头子那十丈长的明长城废墟上,几只老鹰睁着愤怒的眼睛,怒视着那几台“哇哇”乱叫的推土机和灰头灰脸的人群。他们的闯入打破了乱石河滩的宁静,也惊扰了废墟上鹰们的好梦。老鹰们显得很烦,它们弄不明白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凭啥要闯入它们的生活?

鹰的视线里,包工头子车光辉披一件深蓝色风衣,立在风中。起早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个优点中的一个。等工地上的民工们发现时,他在风中已立了半个时辰。

他的脸上依旧露着温和的笑容,是那种让河阳人永远也读不懂的笑。河阳城有四大谜:酒厂的配方、211的床、黄大丫的浪骚、车光辉的笑。据说谁要是把这四大谜给破开了,谁就有望在河阳城的历史上名垂千古。河阳人的印象里,包工头子车光辉一年四季都在笑。不管是冷笑、热笑、温笑、讥笑还是嘲笑,反正他在跟你说话时总是笑着的。没见过他发怒或是发威,也没见过他发悲还是发愁。

同是大企业的老板,在河阳人眼里,表情却是非常不同。陈天彪愁,胡万坤酷,车光辉的笑气死你。上到河阳官员,下到工程队的民工,凡是跟车光辉打过交道的人,无不摇头叹息,咳——他那笑,没辙!

没辙归没辙,车光辉还得笑。有人说车光辉的钱,是陪笑陪出来的。也有人说凡是跟车光辉上过床的女人,都是让他的笑勾了魂。但河阳人公认的,还是车光辉笑里藏刀,皮笑肉不笑,是个“笑面虎”。你瞧,他望见当官的,笑是从下巴往上挤的,一缕一缕挤上去,到了眉眼处,连眼都歪了。望见民工,笑又从额上落下来,像瀑布哗一下散开,让你觉得他温厚,和善,那笑沐浴了你,让你全身都舒坦。最是那遇见女人,笑从眼睛深处射出来,不用看脸,单看那眼睛,你就被一波儿一波儿的光给罩住了,那光夺人心魄,直把你给淹了,没了,你不上他的床,才叫个怪。

此刻,车光辉正望着眼前的景致笑。

他先笑酒厂的职工。心想胡万坤真够绝,想出这么个点子,让酒厂的干部职工轮流到工地上拾石头,刨沙子。每天二百人,六点钟上工地,干到十一点,下午还要在厂里上班。听说是酒厂的职工现在不好好卖酒,五百多人的销售队伍实际坚守岗位的不到五十人,其余不是做小买卖就是成天钻茶屋里打麻将,反正销售员个个有钱,审计时最少的也占用酒款一、二十万。检察院抓了几个,不敢往下抓了。五百人哪,能抓得过来!除非酒厂自己开个检察院。胡万坤没辙儿了,只好想这么个法子,说是重新打造企业精神。

车光辉不能不笑,把职工赶到工地上拾石头,也能打造出企业精神?你瞧那些拾石头的,两三个人推一架子车,半天了往上拣一个石头。东倒西歪地洒了一工地人,一天拾的石头卖到车光辉手里,还不够他们的饮料钱。

笑完酒厂的职工,车光辉又笑糖厂的工人。

在市长的再三干预下,车光辉的河建集团吸纳了五百名糖厂下岗职工。原想这些丢了饭碗的工人会珍惜这次机会,没想一进工地他们的怨声就来了。堂堂一介工人怎能干民工的活,这不辱人吗?干了不几天,跑得剩下不到二百人。望着他们疲疲沓沓的样子,车光辉苦笑了,人啊——!

惟有河建的职工和乡下来的民工,才让他真正地笑了。

晨光里,乱石河滩就像一片荒芜已久的处女地,急切地等待人们去开垦。天空中终年弥漫的那股死亡气息在这个早晨似乎淡了,晨风掠过,空气里多了一些活气,鲜鲜的,亮亮的。车光辉显然是嗅到了。他耸耸鼻子,想闻得更真切一些。可是,这气息窜动的很快,瞬乎之间,车光辉又嗅到了一股熟悉的、糜烂的气息。

他摇摇头,目光掠过乱石河滩,伸向远处茫茫的的腾格里大漠。

车光辉很是奇怪,在这样一个清晨,面对这样一片正在开垦的处女地,居然生不出一丝儿的兴奋。他的心态,更像是一个掘墓人。那轰轰隆隆喧叫着的推土机,传递出来的不是建设什么的气息,而是一种接近毁灭,接近掘墓的声音。

是的,对于河阳城来说,车光辉觉得自己更像一个掘墓者。从当初的车灰灰到现在的董事长,他在河阳城大大小小揽过多少工程,自己都记不清了。站在这个清晨的天空下,他突然找不到自己在河阳城建下了什么。身后一大片败落的乡镇企业,是他的手笔,再有,就是那缺胳膊少腿的半拉子工程……要说撤的、毁的,他倒是装了一脑子。

他笑笑,为自己这独特的创业轨迹。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甚至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当企业家。所有的头衔都是河阳人封给他的,跟他没多大关系。他只认为自己这些年就这么活了过来,活得有些乱,有些无奈;偶尔也活出些精彩,但都与建筑无关。而是女人,是生命中不期而至的女人,让他的生命丰富着,亮丽着。也只有在跟女人的碰撞中,他的生命才富有激情,思想才闪出灵光。

征服和热爱女人,才是他认为最值得去做的事。

现在,他就被一个女人折磨着。

不是钟菲儿。钟菲儿已经出院,恢复了健康,如愿以偿地到了她想去的地方。

折磨他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只要一闭上眼,女人的影子就明明亮亮闪了出来。女人的两道眉黑而茂盛,形如镰。后来他还发现,左眉中间有颗黄痣。长长的睫毛下,那一对藏而不露的眼睛,让男人往往忘了提防。等发现被这双眼睛牢牢吸引住后,回首凝望,才发现这是一双多么不同寻常的眼啊!那双眼睛既不乌黑,也不发亮。看上去是朦朦胧胧的,像是有一层薄雾罩在上面。望久了便发觉,那不是雾,是一层蕴动的气。这气从两口井里升腾出来,带着心的灵性,带着肉的光芒,融合成一道夺人心魄的光。似水,比水柔,似火,比火烈。但决不是电,是一把柔柔的剑,能穿透男人的心脏。而在利剑出销的一瞬,那眼是微闭着的。只露出两弯盈盈的水波。若明若暗,似粉似黛。男人往往只注意了水波,它生动、柔媚,妙趣横生,有一种缥缈,有一丝儿的梦幻,却忽略了那剑。其实最伤人的,是那剑。剑柔软无比,刺中了却让你轰然倒地,粉身碎骨。

不幸得很,车光辉就被那剑刺中了。

令他苦恼的是女人击中他后,忽然就冷起来。这种欲擒故纵的老招数,本是难不倒车光辉的。但这一次,竞难倒他了。因为那冷不是故意装出来的,而是无奈。女人本不想冷,或许她更想热,甚至比车光辉还急切。但女人还是让自己给挡住了。不敢热,只能冷。因此那冷就变成了凄婉的冷,美艳的冷。比热更销魂,比热更撩人。

车光辉觉得,自己是让女人的冷给难住了。

这个时候,黄丫儿已做好早点,上楼去请刘素珍。

刘素珍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睛微微有些红肿,一看就知是昨夜又哭过了。丫儿轻轻挪步至床前,唤道:“阿姨,早饭好了——”

刘素珍眼珠动了动,说:“这阵我不想吃,你跟前子先吃吧。”刘素珍的忧郁感染了丫儿,她为眼前这越来越苍白的女人心生叹悲。边上悄立了片刻,丫儿轻声劝道:“阿姨,饭你还是按时吃吧,你这病,是经不住乱饿肚子的。”

一听“病”这个字眼,刘素珍脑子里“嗡”一响,忍不住就冲丫儿发起了火:“我病不病碍你啥事,清早八时的,你咒谁呀——”

丫儿没想到,好心会招来恶骂。当下语塞,忍住委屈,默站了一会,悄无声息退了出来。她没有去叫车前子吃饭,爱吃不吃,不做是我的过,做了不吃是你们自己的事。一个个神经兮兮的,哪像个家……

黄丫儿越来越觉这家人不正常,那么多的钱不好好享受,反比穷人家日子过得还乱。车叔多的时候不回家,听前子说,他在外头还有楼房,肯定还养着另外的女人。前子说他爸就像说外人一样,一点都不忌嘴,啥都敢说。听口气,前子好像羡慕他爸。丫儿觉得前子该考虑考虑他妈,至少不该再惹她生气。不过他妈也真是,整天绷个脸,苦大仇深样,车叔能不在外头有女人吗?

黄丫儿脑子里乱乱的,觉得谁也不对,又觉得谁也有理。唉,管他哩,也许有钱人家就这样,烦恼都是钱惹出来的。

车前子还在睡大头觉,他压根就没早起的习惯,如果没人硬叫他起床,保不定会连午觉一起睡。

他上了一个星期的班,是在他爸的公司里。他爸哪管得了他,借着上班,泡了三下午网吧,喝了一下午啤酒,不小心喝大了,跟邻桌一男生险些打起架。那烂仔吊个马子,身材细细的,像个模特。前子想认识一下,那烂仔居然吃了醋。有这么吃醋的吗,没见过人家外国那酒吧?真一个傻逼,到现在前子还不服气。后来他让几个同学硬拽着送回家,他老爸又不让他出门了。

躺在床上,车前子觉得日子真是没劲!体内窜动着一团火,烧得他真想干点什么。可老爸断了他的钱路,同学们又都让他妈给得罪尽了,没人愿意再跟他一起。他只好窝着。他已经想好,这段日子装乖,不惹老爸生气,等骗到钱,说啥也到外面闯闯。窝在屁大个河阳城,乏味透了。他甚至暗想能带个女伴,他还从没单独带过女伴,同学中早有带女生上宾馆开房的,这点上他自亏不如。

带谁呢?

车前子躺在床上,海阔天空地乱想。

刘素珍也是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气。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将她的忧郁照得一清二楚。她的心情无比灰暗,仿佛被雾云深深罩住了。

他心里没我了。

这个困扰了她多年的老问题昨夜里又被她翻腾出来,到这时,还在深深地折磨着她。昨夜,她不知受了啥刺激,一向虚弱的身子半夜里突然着了火,梦中把她烧醒。胸口燥热,脸颊滚烫,一股久违了的热浪在体内汹涌,令她不能自禁,忍不住将身子挪进车光辉的被窝,胸脯紧紧贴住他的背,双手在他身上抚摸。一股强烈的想要的欲望升腾着,焚烧着。她已很久没有这样冲动了,夫妻之间越来越少的那档子事也是车光辉久了,忽然记起似的慰藉慰藉她。可昨夜她却热情似火,仿佛是一股子邪恶点着了她。她一次次地努力着将火势往车光辉身上引,终于,车光辉不沉睡了,他迎接了她,翻转身子将她连人带心地覆盖住。她多么渴望他雄壮有力的身体能将她覆盖得久一些,再久一些……渴望他能像年轻时一样,以暴风雨般的激情将她焚烧,或是毁灭……可是,他没有。

在她火势正烈的时候,他轰烈倒下,像一堆泥,从她身上软下来,昏昏入睡了。

车光辉如雷的鼾声中,刘素珍自己平息了烈火。尔后,她开始回味他的粗糙,咀嚼他的应付。她至深至痛地体味到了施舍背后的冷落,体味到了黄脸婆式的孤独和落寞……

男人心里到底有没有女人,一趴上来就啥也明晓了。

刘素珍很伤情,不仅仅是为了车光辉夜里的敷衍,更重的心事,是往后的日子。

要是车光辉有一天真学了陈天彪,那她该咋办呢?

黄丫儿等了半天,不见车前子起来,咚咚咚走过去,敲了几下门。屋里没动静,黄丫儿想也没想就拧开门柄,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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