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无水之城》(10) - 超越打黑:许开祯经典作品 - 许开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一百九十一章《无水之城》(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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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的夜里,一场漫天大雪飞飞扬扬落下来。……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大雪封住了朱王堡通往河阳城的公路,整个庄子茫茫一片,冬日闲着没事干,苏万财拉上本家堂弟苏栓子,提着筛子,嚷嚷着去麦场上捉鸟。捉鸟是苏万财的拿手把戏,只要一下雪,他的手就痒痒,再说又是两个多月没尝过晕腥了,嘴馋的实在受不了。

两人出了巷子,往北一拐,踩着二尺厚的雪,穿过一片小树林,来到麦场上。雪刺眼的亮,苏万财眯着眼瞅瞅草垛,草垛上也是厚厚一层雪,鸟们藏在草垛里,叽叽喳喳地叫。

轻轻绕到草垛后头,那儿有一片洼地,碾场时洒下不少麦谷,鸟们平日里就在那儿觅食。苏万财让栓子拿住绳头儿,自己轻踩着雪,慢慢移到洼地里,小心翼翼地扣下筛子,用一根拴了细麻绳的柴棍儿支起筛子的一边,支稳了,才掏出一把细谷子,匀匀地撒进筛子底下,又掏出一小撮在筛子外边稀稀地散了一条细路,然后轻轻移过来。见没惊动垛上的小鸟,才放心地掏出烟沫子,跟栓子卷了个烟卷儿,说抽吧,等一会看我的。

可那天的鸟太精明,好像一开始就看到了苏万财的阴谋,半天竞不飞出来一只。栓子是个没耐心的人,见鸟不上当就嚷嚷着要回,说刘三狗跟朱二姑今儿个订亲,可不能耽搁了肉盘子。苏万财骂,人家订亲,你急啥?就刘啬皮家那盘子你也馋?他家那个细法,一辈子毛上捋虱子,能给你放几片肉,还不如扣它几筛子,美美地撮一顿。

“那就再冒一根,说好了,冒完没球事我就走。”

于是两人又卷了烟卷儿,四周是一片子静,鸟的叽喳让两个人心悬得空空的,生怕一落地会惊飞鸟儿。终于,有鸟“扑扑”地从垛上飞下来,飞到他们的目光里,两个人心提的更紧了,连呼吸都屏住了,眼看着就有鸟跳进筛子里,苏万财抢过绳头,怕栓子心急,拉早了,可“扑啦”一声,鸟们又飞走了。

“走吧。”栓子嘟嚷。

“夹住你的嘴,心急能吃热豆腐?再等等,没看见,鸟们正试探哩。”

果真,鸟们一连试探了几次,确信不是圈套,你让我我让你地往里跳,一只,二只,四只……

“拉呀!”

“急个球,没望见还有五只么!”

终于,只剩下一只没进了,苏万财不敢再等,屏住气刚要拉绳儿,就有人吱嘛乱喊着跑了过来。

“扑腾腾——!”鸟全飞走了。

“爹死了还是娘抹脖子,哪个驴下水——”

苏万财气得一跺脚,冲喊叫的方向骂去,还没骂完人就到了跟前,是小寡妇麻大姑。

“不得了了,破烂儿快死了——”

麦场西头那间四面漏风的破屋里,破烂儿真的快死了。盖在身上的那床烂被窝就像铁一样,一敲崩崩响。破烂儿身子冻得更像冰块,脸青黑青黑,一个磁蛋蛋,看不见一丝儿血色。麻大姑粗声破嗓催苏家弟兄,叫他们快背破烂儿去看医生。栓子没心思听小寡妇唠唠,一扭身走了,苏万财一想背了这破烂又得挨书记的骂,说了几句风凉话也走了。

雪地里,26岁的小寡妇麻大姑背着只剩一口气的破烂儿,艰难地朝村子走去,白雪皑皑,那一深一浅的足印,记录了这对患难夫妻最初的爱情。

其实,在这以前,破烂儿是有过一场爱情的。正是那场大雪,深埋了这一切。至今想起来,陈天彪仍感到身上冷冷的。

四十八年前,破烂儿出生在那个叫下四坝的村子里。破烂儿是个孤儿,爹妈死的早,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十七岁那年,他孤身进了河阳城,收起了破烂,两年后的一天,他在河阳城遇见大队书记的女儿兰花,兰花跟他同岁,小他几月,初中念完后在家闲着,不用下地干活,也不用挣工分,唯一的事就是跑到河阳城玩,破烂儿城里熟,自告奋勇给兰花当起向导。

一年后,两个人竟然有了恋情,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要是放在今天,陈天彪兴许就把一切都掐死在萌芽中,偏是在那时候,吃百家饭长大的破烂儿心气竟高得能冒过天。兰花让破烂儿到她家提亲,破烂儿就傻乎乎跟在媒婆花大婶后头,来到大队书记家,还没等花大婶说完话,大队书记一把扔了破烂儿恭恭敬敬奉上的厚礼,暴跳如雷道:“一个捡破烂的,敢跑到老子门上提亲,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猪脑子里进了水,也不到先人坟上撒泡尿照照?”

兰花跑出来说:“我愿意,是我让他来的。”

书记一个巴掌打过去,兰花捂着脸跑自个屋里哭去了。

书记吼道:“给老子滚!再敢跑进老子的门,老子打断你破烂的腿。”

整整一年,破烂儿去一次,书记摔一次,骂一次,兰花哭一次,可两个人就是分不开。

后来破烂儿也有些灰心了,心想自己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想跟兰花分开,可兰花不依,非要嫁给他,破烂儿吃了秤砣铁了心,又去。

两斤白糖,两块茯茶,一个四斤重的肉方子,红纸包着。媒婆花大婶不去,说她老脸上掂不住这个臊,拿裤裆括哩。花大婶发完牢骚,又规劝,破烂儿,说句不当听的话,再跑也是白的搭,多好的主儿人家都推了,就你?趁早死了心吧,有本实,对哄着睡了,生米煮成熟饭,看他大叫驴把你吃了……"

“大叫驴”是书记的外号,村里人背底里都这么叫他。

媒婆花大婶让“大叫驴”书记驳了几回面子,恨他,出了个馊注意。

破烂儿心一横,就当闯鬼门关,豁出去了!

那天的阳光很好,空气里弥漫着庄稼成熟的味道,“大叫驴”书记躺在书房坑上,叼着五分钱一盒的“经济”烟,乐滋滋地听广播厘子,见破烂儿进来,一个蹦子跳下炕,鞋都没顾上踏。

“好你个死皮赖脸的烂货,三番五次的,没你糟蹋的人了。”一把抢过破烂儿提的礼当,扔到院子里,大花狗闻见晕腥味,呼一下扑过去,肉方子让它逮个正着。

“我要娶她。”破烂儿硬梗梗道。

“我挖你先人的坟!”。大叫驴书记怒吼道,“今儿个老子把话挑明了,你狗日再敢动兰花的脑子,老子拧断你脖子,滚!”

“我要娶她!”破烂儿恨恨道,目光坚硬地对住他,躺向两道寒光。

“反了!反了!敢骑到老子头上拉屎。”大叫驴书记突然放缓语气:“你滚不滚?”

“不滚!我得娶兰花!”既然脸已撕破了,破烂儿也就不觉有啥狠不过去的了。

可是他错了,他低估了书记,这个被人骂做“大叫驴”的物一旦狠起来,做出的事是别人无法想象的。

书记叫来了民兵,那时节,民兵多是些二杆子货。

“给老子捆起来!”书记炸了雷,房顶都要揭破了。

就这一句话,破烂儿挨了绳子,细细的麻绳扎进肉里,皮不开肉绽,一捆就是三天,不给吃不给喝,两个民兵轮流着抽他耳刮子,边抽边问,还想不想兰花?:

“想!”

啪又抽一个。

破烂儿刚被放出来,两人就又偷偷在一起,一个搂着一个,哭够了,兰花狠下心子说。

“跑吧,带我跑吧!”

就跑!刚跑到河阳城,迫的人就撵来,几条路口都给堵上,再想跑,除非长翅膀。

他们躲进一间破房,收破烂时破烂儿常在这歇脚,两个人又抱着哭,天趁机黑下来,暗淡的月光下,两个夺命的鸳鸯拥抱着,呜呜咽咽哭出一串子对命运的愤懑。

弯月如钩,钩住两个人的心,现实的不平,未来的渺茫,齐齐地朝他们压来,这时候,破烂儿才觉出自己的弱小,望着天上细碎的星星,他忽然想,星星是没有爱情的,除非它变成月亮,或者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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