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关键运作》（4）
温启刚再次赶赴广州。这次他要去见两个人。有些事快要摊牌了，再不摊，对董事会的承诺就要落空，到那时，他温启刚可真就无脸见人了。摊牌前，温启刚决计会会这两个人。一是去了两次都没见着的吴雪丽，温启刚已经通过两家猎头公司对她做了全面调查，这人是个奇才，是饮品行业财务方面难得一见的实战派干将。这是相对于那些理论派来讲的。如今职场里，最不缺的就是财务，到处是，各种证件也都齐全，讲起财务管理来一套又一套。但这些人进了公司，碰到实际问题就乱了手脚，暴露出先天不足来。温启刚不是指让他们做假账，财务做假帐已不是什么秘密，在温启刚看来，这都是小儿科，他自己就会，不用再找人来添麻烦。关键是如何合理利用政策为企业规避风险，如何预见性地为企业高管层提出建设性意见，尤其预警系统。这方面他觉得吴雪丽就特别强。吴雪丽为何在立人遭排挤，外面通行的说法是孙立人玩腻了她，有新欢后自然淘汰旧爱。温启刚认定不是。孙立人是玩腻了吴雪丽，抛弃她了，但这不是吴雪丽离开重要岗位的原因。吴雪丽是因给立人集团数次划红线，提出财务警告，惹得孙立人大怒，也惹得立人背后那只手，确切说就是林若真烦了，恼了。林若真一句话，吴雪丽便不得不离开。
对不起，他又想起林若真了，不想还真不行。事实上这段时间，温启刚所有的暗中调查以及布局都跟林若真有关。这么说吧，他下的这盘棋，看似是冲着立人冲着“劲道”，事实上却是在打林若真。温启刚见吴雪丽，也跟林若真有关。林若真是因为他而冲立人下手，进而迁怒于识破阴谋的吴雪丽，冲这点，他得跟人家吴雪丽说声对不起。温启刚还有一个想法，请吴雪丽加盟加力奇，岗位随她挑。第二个人，就是立人集团掌门人孙立人了。
温启刚这次是坐动车来的，出了车站，四下张望，不见曹彬彬。这家伙，说好来接他，怎么不见影了呢？温启刚正要打电话过去，忽然憋见了高高。密密麻麻的接站人群中，高高非常亮眼地站在那里。温启刚想躲，可高高已经看见了他。冲他招招手，大方地走了过来，。
“欢迎，欢迎，刚哥，对不住，应该叫您温老总。”高高捋了下头发，优雅地笑了笑，又道：“想不到吧，我们又见面了。”
“你？”温启刚有点怔然，一个多月不见，感觉高高又高出一大截。他的身高也不算矮，可这阵看高高，就要仰起脸来。还有她的打扮，太夺目太前卫。奶油色t恤，简洁大气，又不失青春味。米黄色短裤，紧紧地包着屁股。两条笔直的腿大方地裸露着，艳光四射，尤其那双高到膝盖的红色长筒靴，尤如火焰，把周围全给点燃了。
不少人的目光朝他们看过来，温启刚有点出汗。
“怎么，很失望啊，不喜欢我来接你是不是？”高高吟笑着，伸手接过温启刚手里的行李。
“曹大记者呢，又搞什么鬼？”温启刚还是没缓过神，尽管也不算陌生了，可是那种别扭劲还是弄得他很不舒服。
高高扑哧一声笑了：“怎么，怕我啊，我又不是毒药。放心，这次不是恶搞，我也清醒着呢，彬哥临时有事，被他女老板抓去当差了，我替他接你。那个母夜叉，典型的工作狂，彬哥在她手下，算是倒八辈子霉了。”高高快人快语，顺带着把上次那事也给揭穿，温启刚的脸蓦就红了。恰在这时，曹彬彬来电话了，说温总啊抱歉抱歉，本来已经上路了，又被老三强行叫回来，有个稿子有问题，要我立即改。你先跟高高去宾馆，我改完马上回来。
“你是故意吧？”温启刚没话找话似地说过去一句，老三就是曹彬彬他们女老板，姓贺，报社排名第三，分管金融这一块。一个非常敬业的女人，温启刚跟她有过几次见面。对了，上次来广州，温启刚还请她吃过饭呢。
“哪敢啊，放心吧老大，以后那种歪事儿再也不敢有了，高高是好人，她不会害你哟。”曹彬彬声音很大，生怕一旁的高高听不到似的。
高高果然脸上有些挂不住，略带几分尴尬地道：“温总如果怕，那我就先回了。”
“别，上车吧。”温启刚接过行李，朝车子走去。
高高开一辆豪华版的宝马730，上了车，温启刚说：“不错啊，美女就是美女，啥都让人惊讶。”
高高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温总您就甭挖苦了，借的，这不要接您老人家嘛，总不能开我那辆破丰田来。”又道：“我哪敢在温总面前耍二啊，温总是谁，啥场面没见过，您老指头缝里漏点，都够小女子折腾一年。”
这家伙，小嘴巴就是会说。
“没那么危险吧，高小姐怎么突然这么低调了？”温启刚也不敢太沉默，只好找话题跟高高搭讪。没想一句触动了高高，高高道：“这世界真是不公平，你们成功了，就以各种理由来笑看我们，让我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作为挣扎中的底层人，难啊——”
高高于是拉开话匣子，原来她不但长得漂亮，也很善谈。对社会上那些不公平不公正的事，尤其像她们这种人的生存艰难，有很多感慨。温启刚觉得高高有些深刻，这些年他还真是只盯住企业只盯住市场，少了对诸多问题的思考。经高高这一说，他才发现，这个世界的确有许多混蛋之处。以前在他眼里，像高高这样的女孩子，是上帝的宠儿，她们想成功，太容易了，几乎笑一下就能拥有整个世界。这阵才明白，她们经历的苦难、打击、还有失败甚至毁灭，不比他少。高高说得对，这个世界有什么也别有梦想，一个人如果揣着梦想上了路，这路就成了不归路。想活轻松倒也容易，可想活明白，就很难了。
温启刚有点陌生地看住高高，他感觉他是把眼前这女孩子想简单了。她们并不是靠身体靠姿色吃饭的人，她们是迫不得已地妥协，是想用青春和姿色为自己换来一个相对从容的发展空间。
可是很难。社会越是发达，这种青春和姿色就变得越是廉价，以前还以做“玩偶”，现在连“玩偶”都不配做了。
“垃圾品，跟垃圾食品一样。”高高自嘲道。
温启刚想鼓励一下高高，但又不知话该怎么说，只好装沉默。车子很快到了宾馆，高高办妥入住手续，拿着房间钥匙说：“我就不上去了，温总千万别说我不礼貌。上次可能把您吓着了，这次嘛，我离您远点。”
这高高，哪壶不开提哪壶。
温启刚在广州呆了两天，吴雪丽避而不见。人是联系上了，意图也已说明，可人家楞是不答应。还捎来话说，让他不要再骚扰她了，素不相识，见面很没必要。再说她已彻底离开立人，在一家酒店打工呢。猎头公司老总也很无奈：“温总啊，我真是尽力了，原想只要你温老总打声招呼，她就会屁颠屁颠的，哪知她这么不识趣。”
“别这么说，人家有人家的难处。”
“还是温老总能理解人，忒能理解，天下老板如果都像您温老总这样，我们这些人讨饭就容易多了。”猎头公司老板也是一个巧舌如簧的人，不过干起事来却很认真。温启刚靠他，往东莞基地还有永江基地挖了不少人才。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难为她了，但愿以后有机会吧。”温启刚有点暗淡地道。
就在温启刚决计放弃时，曹彬彬忽然说，他通过关系，跟吴雪丽老公联系上了，要不要见一面？
“见，当然要见。”温启刚一下子又变得兴奋。
曹彬彬马上安排好，吴雪丽的老公叫田立德，原以为也是一个能干的人，等见了面，温启刚才知道不是想象的那么回事。田立德是司机，最早给孙立人开车，后来代孙立人管理车队，现在也离开立人，自己买了车跑单帮。这男人看上去很老实，也很老相。问过之后，才知道年龄要比吴雪丽大十几岁，马上要五十岁了。温启刚就有些想不通，依吴雪丽那条件，怎么会嫁这么一个男人呢？后来才知道，田立德跟吴雪丽也是有故事的。吴雪丽早期的生活并不如意，关键是有个嗜赌如命的父亲。吴雪丽大学还没毕业，父亲就把家里一应物品全给输光了。母亲为阻拦父亲，多次苦苦哀求，均不见效后跳楼死了。吴雪丽父亲反而赌得更甚，最凶的一次，一夜输了八十多万，第二天一早，讨债的就堵在门口。父亲吓得不敢回家，讨债那帮人拿刀逼着吴雪丽，要么还钱，要么就……这一幕正好让住对门的老田给看到，如果不是老田，吴雪丽那天是躲不过去的。那些赌债是老田还的，老田老婆那年出了车祸，死了，老田获得一笔赔偿。吴雪丽进立人，也是老田帮着介绍的。“当时就是不忍心看着她受罪，那罪，受不起啊。”老田一边吸溜一边说。“可谁知道……”老田紧着又后悔。尽管老田把后来发生的事给省去了，可在坐的温启刚他们，都听出了那句话后面的苦味。是的，老田干了件蠢事，一件让他悔得肠子都要青掉的事。他咋能想得到，吴雪丽到公司不久，就让孙立人给那个掉呢，真是想不到。不过依老田说，吴雪丽倒是不那么在乎，她需要钱，她要给老田还钱，孙立人提什么她都答应，只要给她钱。
“唉——”老田又长叹一声。
至于后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孙立人要睡吴雪丽，但又不想养着，怕养久了，养出啥问题来，给他添堵，于是就撺掇，想让他们在一起。老田自然不能干，这样他成什么了？可吴雪丽找到他，径直提出要嫁给他。老田一下没招了，老田本就是个缺招的人，这从吃饭就能看出来。他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可头从来没抬过一次，要么低头往嘴里扒拉菜，要么就死劲地抱住个水杯，拼命往肚里灌水。
“她现在是我老婆，以前嘛，只是挂个名。”老田说，这样的大实话，温启刚他们没问，老田居然说了出来。
这人是个好人。温启刚当时就想。
“以前没想过离开她，现在更不能了。她落难了，我得撑住她。再说了，我们是平头老百姓，想法不多。过日子呗，怎么也是个过，我就觉得现在这样踏实，只要她不提出离，我就跟她过。”老田又喝下一口饮料，憨笑着说。
温启刚恨自己不是作家，如果是，田立德跟吴雪丽这凄美的故事，足够他写一本书。纵是这样，他也被深深打动，生活给他又上了一课。田立德断断续续的述说中，他再次想起了亡妻孟君瑶，内疚和忏悔涌来，温启刚觉得心口那个地方很痛。一旁的高高始终默着声，这个嘴巴上安了快门的女子，这天像是被田立德的故事震住了。直到饭局结束，田立德跟他们告辞，都没讲一句话。那张化着艳妆的脸，也变成坏了的电视屏幕。除了一片花花的白，什么也看不到。
田立德交给温启刚一样东西。
“是他让我交给您的，您能这样看起她，她说她知足了。对了，她再三叮嘱，这东西只能您看，千万不能传出去。我们都是可怜人，还要活命。大老板间的争斗，我们陪不起。”
说完，田立德抹了把嘴，急匆匆地走了。等他走出老远，温启刚才蓦地记起一件事来，紧张冲同样傻站着的曹彬彬递眼色。曹彬彬会过意来，三步并作两步，追上田立德，将一包钱往他怀里塞。田立德哪肯收，说他不是为这个来的，他老婆要是知道收了这钱，他们真就过不下去了。不管田立德怎么说，曹彬彬还是有办法，最终那包钱还是让田立德惶惶抱走了。
回到宾馆，温启刚马上打开，他相信吴雪丽送他的绝对是一份厚礼。果然，温启刚看着“礼物”，笑了。
是一厚厚的帐本，还有一沓企业内部资料。
这晚温启刚没睡，他是既震撼又兴奋，当然还带着感动。吴雪丽能将如此重要如此机密的文件交给他，令他感慨万千。看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无数颗心灵在纯真在善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利欲熏心，更不是每个人都在麻木。面对欺诈、掠夺、还有蒙骗，人们还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发出自己的声音。
帐是吴雪丽暗中记的，记录了近五年广州立人所有的财务活动，对每一项资金的进入，吴雪丽都做了详细的记录。当然，每一笔开支，不管是送礼还是孙立人父子挥霍，她也一一注清。看到这一笔笔记录，温启刚仿佛看到另一个吴雪丽，认真、负责、做事严谨但又不失分寸，因为她没把这帐本交给税务部门。温启刚替孙立人父子庆幸，要是这帐本到了该到的地方，怕是孙立人父子，早就去了该去的地方。
当然他也替林若真庆幸。一个被她借资本权势驱逐出立人的女人，竟用这种方式饶恕了她！
这帐，还有出自吴雪丽之手的五份企业财务预警报告，不仅全面揭示了立人这些年走过的“扩张”之路，详细记述了香港高盛如何借助资本，利用完美的骗局，成功掌控广州立人等事实。更重要的，也消除了温启刚心里两个重大的疑问。
对林若真利用资本的魔力，层层渗透立人，进而掌控立人，温启刚早已不再怀疑。他一直想不通的是，立人作为广州天塘区重点骨干企业，怎么就会轻易就范呢？难道孙立人一点猫腻也看不到，不可能啊，孙立人虽然没多少文化，但他也是商海中的老将，商场打拼这么多年，江湖有多险恶浪有多高，他能不知？怎么就能被林若真一次次放鱼饵，如此听话如此乖巧听受制于香港高盛呢？温启刚脑子里甚至还冒出过很荒诞的想法，会不会是林若真使了美人计，逼其就范？可又一想不可能，依他对林若真的了解，就算林若真对立人垂涎三尺，也绝不可能拿自己的身体去搏。现在他明白了，原因很简单，孙立人是一头猪，说脑子进水可能还是轻的。
不要把能挣钱的都当人物，更不要被那些大神们吓住。温启刚想起一句话，这话是在海州电视台做访谈时，一个专门研究企业问题的嘉宾说的。当时温启刚还不能完全理解其精髓，觉得嘉宾有一棍子打死一片的味道。这下他明白了，很多看似强大的人物，其实虚弱得如同一尊泥像。当今市场上，像孙立人这种暴发户，何止一个两个，多得数不清。他们凭借着起步早，胆子大，一个偶然的机会赚了钱，腰包一鼓，就不知道自己是谁。膨胀是这个时代共有的特性，大家在虚幻的成功面前，要么表现得很陶醉，要么就把自己放大到云层里，飘啊飘。这些人共同的一个特点，就是急着将自己包装成成功人士，包装成大腕，某个行业的领袖，最起码也是老大。孙立人对吴雪丽下手，说穿了还是满足另一种虚荣心。温启刚见过不少这种人，自己泥腿子出身，满嘴脏话，却喜欢带一个小秘，以前图年轻漂亮，后来又图有文化，学历越高感觉自己越有成就感。孙立人这些心理都被林若真掌握，林若真对付起他来，简直易如反掌。就算给他布下一口深井，孙立人也会欣喜若狂地去跳。
能看清楚的只有吴雪丽。吴雪丽不只一次提醒孙立人，让他警惕，让他谨慎，还以书面方式向董事会提交过预警报告和防范方案，结果换来的不是孙立人的醒悟，而是对她的厌恶与抛弃！
这是其一。第二，温启刚一直没搞懂的是，立人何以能做大？他认真研究过立人的过去，尤其两次资本扩张还有一次战略转型，很成功很经典，他不相信这是孙立人的智慧，可又找不出能给孙立人做决策的人。现在他知道了，吴雪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