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关键运作》（3）
广州的夜晚总是那么美丽，不，不是美丽，是迷丽。走在霓虹闪烁，流金溢色的街上，温启刚却一点感受不到这种美。温启刚觉得，自己走进了一座迷宫。
来广州快一周了，关于立人的调查毫无进展，一点头绪都没有，负面消息却是一条紧着一条。先是说，东北和东南几个大市场“冠丰园”突然滞销，华信等几家大型超市强行将其下架，“劲道”却有抬头趋势，大街小巷摆的到处都是。接着又说，有几家媒体发表了对饮料市场的批评文章，说个别品牌打着文化的牌，其实是在搞伪文化。说文化不是消费品，不是快餐更不是谋取暴利的捷径。其指向分明就是“冠丰园”。还有媒体公开质问，借文化的壳下市场的蛋，这种营销方式到底是在重构文化还是在毁灭文化，一个来自香港的品牌却要替国人搞文化寻根，反把中国最好的茶文化弃之一边。温启刚看了这篇文章，记者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要否决“冠丰园”是中国茶文化鼻祖这一说，毫不避讳地将广州“劲道”提为凉茶文化之正宗。看来“劲道”是全方位展开攻势，从各个层面剑指“冠丰园”。温启刚指示手下，不要慌，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超市下架，可以，但必须结清所有款项，退回产品一律要在保持期内，而且要严把“验收”关，坚持提防个别销售商或大型市场拿“假货”充帐，当无赖。
以前加力奇就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让人家拿假货顶包，企业损失不小。
安顿完这些事，温启刚正要去见某个领导，东莞这边的生产基地突然打来电话说，工商和税务联合进入东莞基地，要对“冠丰园”生产和销售各个环节进行全面检查。
“不是刚查过么，怎么又要查？”温启刚觉得这事蹊跷，上个月税务部门才查过基地的帐，怎么这么快又要进去？
“说是对饮料行业进行大检查，有人检举我们偷税漏税，生产环节也存在以次充好。”
“笑话！”温启刚气得扔了电话，什么以次充好，偷税漏税，分明就是有人做局，借权力部门手封杀“冠丰园”。
孙立人，你玩得狠啊，这些招都用上了，看来地方政府在为你清场了。温启刚感觉自己的神经快要被广州立人搞错乱了，一股奇怪的力量正从不明处来，加力奇正在遭到不止一股力量的算计。人怕出名猪怕壮，中国这句古话，放哪儿也有警示作用。自从“冠丰园”纵横市场，成为凉茶第一品牌后，“冠丰园”每年总要遭遇这样那样的“黑手”“红手”，有些是公开的，比如隔三间五的质量抽查、工商税务造访，政府部门名目繁多的检查与“指导”，温启刚都得陪着笑脸应付。一家企业，真正要做大做强，做得长远，该重视的必须重视，这点自觉性温启刚有，他相信加力奇也有。但别人不见得相信，就算相信了，也得一次次上门给你提醒。温启刚一开始哭笑不得，现在不那样了，现实让他变得聪明，经验和教训让他变得不再那么固执，尤其如何处理跟政府的关系，温启刚真是长劲不小。但搞企业，光是搞好跟政府的关系还远不够，政府下面还有各种协会、各种组织，有时候你都不知道这些组织是干什么的，但他们都有权对你说三道四，冲你指手画脚。温启刚记住一个理，凡是敢走进企业大门的，你都要视为上宾，凡是敢给企业开罚单的，你都要尊为神。不是罚几个款就能把企业灭掉，而是但凡敢罚你款的人，就有能耐给你挑各种刺。挑刺不可怕，怕的是他拿刺做文章。
企业折腾不起啊，可没有一家企业都逃开被折腾。
温启刚不是抱怨，干企业，如果总是抱怨，那你是绝对干不好干不久的，你得改进自己。适应以前适应不了的，认同以前无法认同的，先把自己融进某个环境，再想法改变环境，这是温启刚给自己定的规矩，也算是经验之谈吧。但不是所有的东西来自明处，更多的，连温启刚都搞不清它来自何处，但它突然就来了。比如几个月前，就在加力奇跟海州药业为“冠丰园”三个字争执不下时，温启刚突然接到某地消费者协会的公函，要求他火速去该地处理一起消费者举报。类似情况，根本不用温启刚出面，当地的销售分公司就能代表加力奇应诉，解决纠纷。可温启刚还是亲自去了，他从对方公函里闻到一股味道，这味道是要靠经验闻，靠灵敏的嗅觉。去了后才知道，当地消费者连续投诉和举报，在几家超市买到质量不合格的红罐“冠丰园”。温启刚看了一眼被“投诉”的产品，心里就清楚怎么回事，“冠丰园”遇到李鬼了。如果换刚来内地那会，温启刚肯定会义正辞严，说这产品不是加力奇生产的，是假货，并要求地方工商和消费者协会一齐打假，保护市场。现在温启刚不那么傻了，打假是企业自掘坟墓，这样混蛋的逻辑居然是他在国内市场打拼数年后总结出的。温启刚马上采取一系列“公关”措施，先是搞好跟媒体的关系，求他们不要将事件曝光，捂一捂，再捂一捂。接着又安抚“投诉”者，按他们提出的条件，赔。等事态平息下去，温启刚才跟有关方面谈到了正题。正题有两个，一是假货从何而来，是谁大批量投放进市场的。二是假货怎么办？没想对方只给了他一句话，假货的事他们管不着，他们只管投诉。温启刚真是别扭得要哭了，这中间他已查明，假货就产自本地，是该地一家饮料企业违规生产的，但这家企业老板是市政协委员，在市里很风光，关系很强大。所有的销售渠道，他也查清，近乎是一条龙的。面对这样的情况，温启刚一点不敢强硬，反倒像自己违了规一样，处处陪着笑脸，又是请吃又是陪玩，最后还答应地方条件，捐资修一条公路，因为那条公路最初是那家企业老板捐资修的，企业不景气，修不了，成烂尾工程放了一年多，市里县里脸面上都不好看。等把修路的资金落实了，那边也开了口，他们短期内把假货处理掉，不让“冠丰园”再背恶名，不过以后“冠丰园”在该地区的销售，温启刚不得另选销售商，由他们指定的销售商代理。
这个世界上混蛋的事情很多，但你必须习惯混蛋，因为你要生存，要发展。你不但要习惯，有时候还要比混蛋更混蛋。
温启刚已经往混蛋的泥坑里滑了很深。
东莞是黎元清的老家，也是“冠丰园”进入内陆后，设立的第一个生产基地。“冠丰园”正是从这里起步，飞往全国的。尽管现在“冠丰园”的生产基地已发展到六个，但东莞这个大本营，绝不能出事。对方冲东莞基地下手，意图非常明显，东莞不是你的大本营么，我把你的大本营搞乱，看你其他地方还能撑得下去？
温启刚本打算紧急赶往东莞，亲自处理这事。曹彬彬提醒了他。“你这一去，不正中对方下怀么？对方可能知道你来广州了，他们也怕，所以……”曹彬彬没把话讲完，但后面意思，温启刚却很清楚。
“我倒觉得，对方这是个圈套，工商税务进去，未必是真查，当然查也查不出问题，他们就是分散你的精力，让你顾不上市场。”一直不怎么讲话的王小山说。
温启刚觉得他们二位讲得有道理，遂听从他们建议，电话里跟东莞那边一一做了交待，要他们沉着，注意三个环节，一是认真配合检查，不管他们查什么，都要积极对待。二是特别注意安全，越是这个时候，安全生产越不能放松。三，也是温启刚最最担心的，东莞的市场不能丢，如果“冠丰园”连东莞这块市场都保不住，那就根本别指望做大市场了。
“要让劲道在东莞一瓶都销不出！”温启刚近乎咬牙切齿说。
直到把东莞的事安排妥当，温启刚的心才稍稍平静了些。曹彬彬晚上有事，吃过饭，草草说了几句，走了，他的意思是让王小山陪陪温启刚。“温总这几天太累，小山你就替我尽尽地主之谊，不能让温总的神经老绷着，想想办法，让温总放松下来。”王小山很配合，也很热情，但温启刚还是坚持推开了。让一个模特跟在身边，他不习惯，再说了，这天的王小山打扮得实在是艳，吃饭的时候温启刚都不敢多看她一眼，让她陪他，等于是杀他。
他想一个人在街上走走，顺便理一下思路。走着走着，温启刚的思路就又回到孙立人身上。
要说这几天完全没有收获，那也是假话，再怎么着，温启刚也不是无能之辈，就算“劲道”布下了金钢阵，他一样能撬开一个洞。
广州“劲道”的确有强大的政府背景。
这点，温启刚算是查清了。
温启刚同时获得信息，立人集团放弃主业，全力进军饮料业，并不是孙立人志向在此，而是迫不得已。
“劲道”有苦衷！
“知不知道立人跟谁发生了过节？”那天吃饭时，温启刚请的一位官员说。
“谁？”
“说出来怕会吓着你，海天实业。”官员苦笑着说。
这位官员目前还在实职上，论职务，远在区长沈新宇之上，论实力，更是不输给沈新宇。一开始他是不肯出来的，温启刚这次来广州，最难见的，就是这位。后来温启刚动用了北京一位关系，才把他请出来。当然，这样的领导，只要出来，就不会有什么保留了。按他的话说，大家怕说话，是怕丢官帽，其实官帽这东西，越怕丢，它越戴不住。
“再说了，他孙立人能管得住众人的嘴，他算老几，不就一跳蚤。启刚呀，所有这些，都是另一个人策划的，乔建军这人你听过吧，听说，是他盯上了孙立人。”
“乔建军？”当时就把温启刚吓一跳。紧着又问：“您的意思是，立人集团跟乔建军干上了？”
领导呵呵一笑，活动了下筋骨：“不是干上，孙立人还没有资格跟乔建军干。乔建军对立人旗下两个项目很有兴趣，但凡乔建军看中的，别人只能拱手相让，这就是规则。”
“横刀夺爱？”
“业界不这么叫，你是行家，应该懂得习惯性叫法是收购或控股。”
“哪两个？”
“立人最赚钱的白石湾水城，还有金龙高速四号段。”
天啊，温启刚连着倒吸几口冷气，感觉脊背一阵凉。
乔建军是海天集团掌门人，广州十大杰出青年，优秀企业家，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全国人大代表。这个人，神秘啊。而白石湾水城，正是外界风传的让孙立人遭遇困境的项目。都说孙立人在这项目上栽了，具体怎么栽，却不得而知。温启刚也是仅仅对这个项目有些初步了解，该项目放在全国地产界，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到令人无法想象。不但填海造田，还要在海上建一个超豪华度假村，整个工程分三期，单是一期投资，就在五十个亿，还是用美金来计算的。
“这事确凿？”温启刚感觉被这些事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领导往后靠了靠，摆出一副苍凉的样子说：“温总啊，谣言不是谁都可造的，你请我来，不就是了解这方面的情况么，今天我把知道的都说给你，不过出了这个门，我可就什么也不负责了。信不信，全在你。”
“信，信。”温启刚赶忙表态，生怕领导一犹豫，什么也不说了。领导这张嘴，不好撬。
领导又说出一连串的事实，听得温启刚心里波澜壮阔。这些事实如果换了别人的口，他是怎么也不信的，不敢信。
立人跟海天，这简直就是神话嘛！
商场上，有些公司听着名头很大、很响，老板出门，常常是前呼后拥，就差警车开道了。但这样的公司往往是装腔作势，演戏给人看，一点都不用怕。而有些公司在业界根本没有名气，甚至很多人都没听过，但它的生意，大得惊人，老板的背景还有能量，大到令你不敢去猜测。
海天属于后者。
有了跟领导的这次交谈，再结合其他方面信息，温启刚就能判定，对手在玩什么了。从政府层面上讲，广州已将饮料业确定为另一个主打产业，液体经济在别处，早已是主导产业，政府重视民间努力，做的早已风生水起。广州慢了半步，主要原因是这地方经济太发达，能当支柱产业的东西太多，政府有点看不上这行业。现在形势不一样，经济滑坡，原来的支柱产业不景气，政府又不想放慢脚步，所以必须重视另一些有可能支撑起经济发展的行业了。
这是立人利好的一面。
但凡某个产业得到政府的确认与重视，商家都可以放狠了玩，这也是当下秘而不宣的一条规律。这样一想，立人所有的举动就好理解了。
现在又多出个海天。海天看上了立人的项目，立人不敢不给，孙立人再牛，再有地位，但他也只是孙立人，跟海天相比，跟乔建军相比，孙立人就什么也不是了。海天想灭立人，也就一句话。不过立人将那么黄金的两个大项目拱手让给海天，海天不可能一点也不回报。
立人真正的力量，来自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