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第一枚钉子
“没有！”面对江晟的问题，陆象先没有多想，就摇了摇头。
谥号本就是人死后才加上的尊号，本身就带有敬意和夸赞的意味，他称呼李弘的谥号，不但没有不敬，反而能够表达敬意。
“看来你倒也能实事求是，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
江晟微微颔首，“那我再问你，孝敬皇帝崩于合璧宫，这是不是事实？”
“是！”
陆象先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江晟已经抢先一步说道，“太宗皇帝尚不忌人言高祖崩于垂拱殿，难道圣人还会不许人来合璧宫缅怀孝敬皇帝吗？”
江晟这话颇有深意，要知道，李渊可是被李世民逼着退位的，他的死，有多少是因为忧惧愤懑，大家心里都有数，但即便如此，李世民也不介意人们议论此事，尽显一代明君的胸襟气度。
武则天自视甚高，何况李弘名义上还是病故，她若是不许人们议论，那岂不是自己承认不如唐太宗了？
被他这么一说，陆象先再想拿妄议皇家私事来问罪，也就站不住脚了。
江晟乘胜追击道：“何况江某只提了一句孝敬皇帝崩于合璧宫，还未说用意，陆县尉就忙着问罪，是不是太武断了一点？须知天家无私事，孝敬皇帝德行孝道都是天下表率，陆县尉安知江某问路，不是为了去瞻仰孝敬皇帝遗迹，以表达内心的倾慕呢？县尉如此不问青红皂白，难道平日里执行公务也是如此吗？那看来洛阳县衙中冤狱不少啊！”
“你休要血口喷人！”陆象先面皮涨得通红，本能地反驳道。
江晟也见好就收，不再为难他，只是带着一丝若有深意的微笑，直直地盯着他。
陆象先被他盯得坐立不安，思虑再三，终于还是一咬牙就要跪下给他叩头赔罪。
江晟早知道以他的性格，会做出这种事，眼疾手快一把搀起，笑道：“之前赌约不过笑言，岂能当真？”
陆象先固执道：“男子汉大丈夫，自当言而有信，陆某错怪了江郎，自当磕头赔罪！”
“诶，陆县尉这话就不对了。”
江晟早就准备好了说辞，笑道，“我若真让你把这个头磕下去，不就成了以先贤作赌，那才是真对孝敬皇帝不敬啊，陆县尉，你该不会是想故意造成这个局面，好抓我去三法司问罪吧？”
陆象先身子一僵，拜也不是，起也不是，良久才尴尬笑道：“江郎说笑了。”
“知道我说笑还不起来？我扶着你手不累吗?”江晟无奈道。
“陆某受教了。”
陆象先站起来道，“江郎让陆某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今日回去之后，陆某一定重新审视县衙里的案子，力争不冤枉一个好人。”
“无需如此。”
江晟摇头道，“你陆县尉的清名，江某其实也是素有耳闻的，刚刚只是随口一说，我不相信你真会冤枉了谁。”
陆象先貌似也是个不怎么会处理人际关系的家伙，闻言只是硬邦邦地回应道：“谬赞了！”
“你啊……”
江晟眼角一抽，“也是我看得出你的性子，要不还真要以为你是在记仇，打算回去再报复我呢！”
“呃……”
“行了，你不爱说话也别勉强自己了，我来问吧！”
江晟笑了笑，把谈话的主动权拿到了自己手里，“江某和几个劣徒今日来这神都苑，是为了参与今年新科进士的谈话宴的，不知陆县尉此来又是所为哪般？”
“陆某亦然。”
双方经过一番生硬的交流，江晟才搞明白陆象先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合着他也是来参与谈话宴的，他虽然蒙吉顼举荐，当了洛阳县尉，但也参加了这次科举，目的就是想更进一步，可惜成绩并不好，仅仅考了个三甲进士，放在一众士子中都不算太显眼。
如果不是江晟知道他未来定会有大成就，估计就连贺知章他们，都不会在意这个对立阵营的同年。
“哟，裴郎、贺郎，还有二位张郎，原来你们在这啊，来得真是好早……”
“啊，这位就是令师江先生吧？久仰久仰。”
“咦？这不是陆县尉吗？想不到你也在这，还跟裴郎他们相谈甚欢，真是令人大出意料之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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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江晟和陆象先闲聊的时间里，其他参加谈话宴的新科进士，也都注意到了这边的人影，纷纷走上前来，和江晟师徒攀谈。
特别是当他们看到陆象先也和江晟等人站在一起，还谈笑风生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表达出了不同程度的惊讶之情。
科举取士虽然名义上是为了给寒门学子一条上进之路，但时代使然，这么多及第的考生里，那种真正毫无背景的人其实屈指可数，大多数人，还是根据各自长辈家族的亲疏远近，先预设好了阵营立场，对朝堂上各大派系的恩怨，也是多有耳闻。
正因为如此，当他们看到酷吏派系中少有的才子陆象先，居然和江晟他们这一伙文官派系的衍生，有说有笑，心中的惊讶可想而知。
“偶遇而已。”
陆象先淡淡地解释了一句，换来的是士子们诡异的对视，气氛很是微妙。
不过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江晟来说，旁人信不信，信多少，其实都是不太在意的。
他是因为本来就是个耿直的性子，满脑子公理正义，固然舅舅吉顼在他仕途上出了大力，但他并不因此就觉得自己必须给酷吏们效力。
而江晟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巴不得旁人传得满城风雨，他才好给酷吏派系埋下第一枚钉子。
反正他背后的文官派系，比酷吏大度太多了，真要被猜疑，也不会是他倒霉。
若是操作得好，甚至让吉顼和来俊臣提前决裂都不是不可能。
“江郎和陆县尉惺惺相惜，流传开去，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