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4
chapter44
人在疼痛中大多都是睡不好的,唐南琛哪怕再能忍,也不会是那个例外,这痛意时缓时急时轻时重,让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到达了极致的疲惫。每当他在相较之下不算严重且已经让他习惯的钝痛中昏昏沉沉几欲睡着的时候,总会有一阵尖锐的剧痛突如其来地让他惊醒。可他已经累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徒劳地在令人不安的一片黑暗中承受着,等待着虚无缥缈的所有疼痛停止的那一刻。
过了很久,他终于强撑着睁开了酸重的眼皮,入眼的还是只有一片黑暗,他试探着举起了左手,眨了眨眼,确定了,不是他瞎了,是房间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蜷缩起来的身体冷得像块冰,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脚冰得已经僵掉了,脚趾好像已经失去了知觉,明明身上已经盖了层被子,胃上也被人塞了个热水袋,现在还剩不少热度,可身体却好像怎么捂都捂不热。
唐南琛此刻处于阵痛的间歇期,不怎么疼了,没有力气去干些什么事,但也不想再一次经历好不容易睡着后又被痛醒这种循环往复的折磨中去,于是只能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出神,右手仍旧捂着热水袋按在胃部,空闲的左手往旁边随便一扒拉,摸到了自己最爱的羊绒枕头,他刚准备再一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里,但又动作一顿,若有所感地往门口看去。
开门的动静很轻,下压和放回门把手的动作缓慢得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房门底部一直都有静音条,只有从房门打开的缝里透出的些微光亮才能让唐南琛确定有人推开了门。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悄悄地又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还没醒的样子,感觉着那人放轻脚步靠近,小心翼翼地抽走了热水袋,然后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不过没过一会儿,便又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紧接着那个热水袋又被塞了回来,已经换了新的热水,有点烫,但是缓了不少的痛意。
唐南琛怔愣住了,可能是因为长时间的疼痛或多或少会让人变得脆弱,他抿了抿唇,鼻头有点酸。
但是很快他的眼睛也开始酸了。
因为他感觉到那人在床边坐下,伸手探向了他的额头,拇指轻轻地试图抚平他蹙起的眉间。
装睡装不下去了,唐南琛无奈地睁开眼,借着从没关上的房门处偷溜进来的光,看清了来的人是谁。
果然……
是陆淮北。
看到唐南琛睁眼,他似乎惊讶了一瞬,随即不着声色地收回了手,放低声音问道:“我吵醒你了吗?”
唐南琛刚准备回他,就听他叹了口气补充道:“没力气就别说话了,眼眶都疼红了。现在好点了吗?都快十个小时了。林烨忙着给你母亲那儿兜底,阿姨可能是见这两天发的消息你没回,担心了,傍晚的时候打了电话过来,你还没醒,只好让林烨替你接。”
发觉自己好像确实虚得可以,唐南琛从善如流地闭上嘴,连点头都不再尝试,怕把自己整得头晕,雪上加霜,便只盯着陆淮北的眼睛,眨了两下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现在是不是不痛了?要喝点粥吗?”或许是看唐南琛这会儿看上去状态还行,陆淮北猜测这所谓的副作用可能结束了。
“不确定,每一次都是……呼……突然又开始的……”本来就虚得勉强只能说气音,现在倒好,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脖颈,干脆连声儿都不太出得来了。偏偏这会儿唐南琛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不再像之前一样顺势把嘴一闭等待浑浑噩噩的昏睡,反而犟得可以,愣是要撑着一口气把话说完,末了还断断续续地自嘲,“就像……现在这……样……”
“疼成这样还不老实,沈子砚让人送来了布洛芬,你要不要试一试,万一有用呢?”
“……”
唐南琛死死拧着眉头,缓了口气,右手继续摧残身上那件已经十分皱巴了的衣服,身残志坚地叛逆道:“不要。”
陆淮北大概是没见过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离奇叛逆的人,慢半拍地问:“为什么?”
“……就是……不习惯。以前从来没……吃过……”
唐南琛痛得要死,却硬是要憋着一口气不肯向疼痛服输,也不管什么虚不虚累不累的了,就是要张口说话。
“我从小就经常……胃痛……但一直不知道有……止痛药这种东西……高中的时候……从网上知道了……呼……”
说到这,他不得不承认胃痛这东西不论来多少次都不能习惯,众多种疼法里他最常碰到的就是胃痛,最怕的也是胃痛。甚至在胃痛时对其他疼痛的感知都降低了,也不知这是好是坏。
“高二的时候……寒假……正月初二那天……也是莫名其妙地……突发胃痛……”
“那一次真的……好痛好痛……我也像现在这样……蜷在床上……我妈坐在床边看着……平日里……我疼都是不出声的……”
“但是……那一次真的……太踏马痛了……我想起了……网上说的止痛药……就说了好几遍……我想要吃止痛药……可他们说……没有这种东西……只拿了盒健胃……消食片……给我……”
“后来我累了……心累……熬了好几个小时……顶不住去医院……医生说是……胃痉挛……哈……”
“我妈还问那个医生说……有那么痛吗?……你说她会不会……在我求药的……时候……其实心里……觉得我矫情?”
“医生说……怎么可能不痛……胃都揪一起了……止痛药都……不一定管用……”
“最后我……生生疼了……七个小时……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想过止痛药……”
“……”
“抱歉……你没必要……听我说这些……”
貌似不太愉快的事情总是会记得更久更深一点,每每遇到境地相似之时便会不顾意愿地从记忆中浮上来,无论用多少段快乐美好的回忆都不能盖得住,被多次下压的浪潮在暗处肆虐后总会寻找时机再度涌起,生生凿出一个缺口倾泻而出。
陆淮北收回的手指不知在何时又抚上了眉间,有些幼稚地用拇指和食指撑住了那块的皮肤,不让唐南琛皱眉。
“逃避疼痛、趋利避害是动物的天性,是本能,不是什么需要被过多评说的东西。不过这话被我说出来有点像是借口,因为我实际上算是怕疼的那一类人。”
“嗯?看不出来。”
不知道是因为和陆淮北说话转移注意力真的有用还是因为疼了这么久差不多该结束了,总之连绵不绝的痛意正在不知不觉的如退潮般慢慢褪去。说话不再那么费劲儿了,但他仍旧懒得努力擡起脱力的手臂把陆淮北作乱的手指从额头上扒拉下去。
“因为需要知晓事物的构成到那种细枝末节的程度,于是感知的敏锐程度就被人为地拔高了,痛觉也包括在里面。”
“这么惨?”
“彼此彼此吧。”
“……”
不太好反驳。
不过这会儿因疼痛而紧绷已久的神经刚一略缓,饥饿的灼烧感便渐渐显露,肠胃蠕动着发出声响来制造存在感拉回两人的注意力,把他们从比谁更惨的话题里带了出来。
“噗,我去盛粥。”
陆淮北很不给面子地噗嗤一笑,平日择人发作的选择性耳背现在装都不装一下,三两下帮唐南琛垫好了靠背又把人托起来坐好,接着他出了房门,不一会儿便端了碗粥回来。
“唔,好香。居然是菜粥诶,好久没喝过了。”
唐南琛接过碗闻了闻,菜香和米香让疼痛结束后的幸福感直接翻倍,米粒全都被煮得炸开了花,黏糯的口感和恰到好处的温度慰借着味蕾和胃部,让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喟叹:“活着还是有好处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