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时代三部曲三:土地之子》(2)
吃过晚饭,撤了碗筷杯盘,大家又围着桌子坐了下来。贺忠远明显带了醉意,一放下碗筷,就乜斜着一双醉眼,看着乔燕问:“姑娘,我刚才说要对你说、说什么呀?”乔燕也喝到了一定程度,一张脸红得像是柿子。她愣了一下,实在想不起贺忠远要说什么,便道:“大叔,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贺忠远红着眼睛说:“姑娘,你不耿、耿直!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说什么?”贺小琴忙说:“爸,你喝多了,要不你先去休息休息……”话没说完,贺忠远却瞪了女儿一眼,吼道:“谁说老子喝、喝多了?老子酒醉心、心明白!”说完这话,突然紧紧抓住乔燕,生怕她会跑掉似的,带着酒气说,“姑娘,我要像、像你说的回、回家……”乔燕明白过来,忙对他问:“大叔,你是不是想说不到外面打工了?”贺忠远说:“不、不打工了!姑娘你不知、知道,我从二十多岁就出去打、打工,才出去的时候想、想着能在外、外面混出一点儿名堂,可现在回、回过头一看,却是什、什么都没有呀……”说着,贺忠远忽然哭了起来。
赵书萍一见,急忙过去对他说:“大过年的,你哭什么呀!”贺小琴又对他说:“爸,你醉了,先去睡一会儿!”贺小川听后,就去搀扶他。贺忠远却不想走,一边挥舞着手,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地道:“我没、没有醉!姑娘你不知、知道,我出去时在一家鞋厂打、打工,7点钟上、上班,有时加班到晚、晚上2点钟才下班,一天要工作十三四个小时,累得要死!有个打工妹疯、疯了,家、家里人来把她接、接回去,后来又好、好了!打工苦、苦哇……”说罢又“呜呜”地哭了起来。赵书萍一见,也过来搀住丈夫的另一只胳膊,和贺小川一道将他架着走了。
贺忠远一走,贺小琴便对乔燕说:“乔书记,我爸是因为有你在这儿,心里高兴才这么喝的!”乔燕道:“我看得出来,小琴妹妹,但我觉得他心里好像有什么事……”贺小琴道:“还有什么事?就是他刚才给你说的,他不想再出去打工,想回贺家湾种庄稼。别看他身体看起来还不错,实际上这些年在外面打工,把身体都打垮了,经常往医院里跑,药从来没断过……”听到这儿,乔燕问道:“大叔在外面干的什么工作?”乔燕道:“在一家油漆厂给人喷漆!你知道,油漆是有毒的,我怀疑我爸是得了职业病!我爸给我讲过,喷漆这个活儿不是人干的,比判了刑还辛苦,他现在经常睡不着觉,稍微不注意就感冒……”乔燕又问:“为什么他还要在那里干呢?”小琴道:“他不在那里干,又能在哪里干?像他这种年龄的人在外面打工,要么就是干这种脏活儿、危险的活儿,要么就是在建筑工地干那些苦活儿、粗活儿!在建筑工地上干了苦活儿、粗活儿,还担心拿不到工资。油漆厂活儿虽然危险,但老板一般不会拖欠工资。乔书记你不知道,在外面打工,没有活儿干的时候你心里着急,晚上睡不着觉;有活儿干的时候,加班加得你晚上同样睡不着觉,比如说我吧……”
听贺小琴说到这儿,贺小琼忙羡慕地说道:“你在厂里做领班,总比工人好,还有什么睡不着觉的?”贺小琴忙说:“你没做过领班,不知领班的难处……”贺小琼忙问:“领班还有什么难处?”贺小琴说:“领班就是个受气包!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的工人,‘90后’和‘00后’,你以为还像我们爸爸他们那一代人那么好管理?他们根本就不听你的!你话说重了点儿,他们马上和你吵,话说得轻了,又根本不起作用!有时只能像是对幼儿园的小朋友那样哄着,没办法!你是领班,出了问题,老板不但要像训儿子一样训你,还要扣你工资。做好了,老板认为他给了钱,你本来就应该做好!你说是不是像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说到这儿,贺小琴突然把目光转到乔燕身上,看着她说,“说实话,姐,在外面真不是人!虽然《劳动法》规定了有多少多少假期,可平时真没有什么休息的,好不容易熬到过年,终于有了几天假期……”说着,姑娘忽然转换了语气,看着乔燕问,“姐,你说这春节,为什么那么多人要不辞辛苦往家里跑呀?”乔燕连想也没想便回答说:“回来和亲人团聚呀。”贺小琴忙摇了摇头,然后才笑着说:“姐说得不全面!和亲人团聚只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方面,你没说到呢。”乔燕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地问:“是什么?”贺小琴道:“为了休整!”乔燕听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仍然有些不明白,她看着贺小琴,将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贺小琴见了,才又道:“姐没打过工,你想象不出打工的苦!我们打工者有一句话,说一进工厂就像被判了刑。这话一点也不夸张!我们这些打工者一年三百多天像被关着,要想得到暂时的休整来缓解一下疲惫的身心,只能通过回家这几天来实现!就像你今天下午说的,村庄在哪儿,田野在哪儿,父母在哪儿,我们的家就在哪儿,只有回到了家,我们的身心才能得到休整!所以无论多远,我们都会赶回来,除了和亲人团聚,还想让心灵得以休整!不但春节是这样,就是平时回来都是这样。总之一句话,当打工不顺的时候,我们最最想念的就是家!”
乔燕听了这话,立即对贺小琴道:“小琴妹妹,你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我过去真是一知半解!”说完又看着贺小琼问,“小琼妹妹,你也是这么想的吗?”贺小琼忙说:“可不是这样!我只要一回到家,就觉得外面再好,也没有家里好!在家里我想什么时候休息就什么时候休息,想吃香的就吃香的,想喝辣的就喝辣的,也没人来管我……”乔燕一听这话,觉得有些好笑,再看看贺小琼脸上带着娃娃气,便对她问道:“你打工几年了?”贺小琼说:“四年,初中毕业就出去了!”乔燕又问:“你干了些什么工作?”贺小琼说:“我进过电子厂,现在在一家制衣厂!我原来想,打工嘛,每天只上八小时班,每个月有工资拿,这有多累啊?就和在家里一样不愁吃不愁穿。谁知道到了外面才明白不好玩。我最早去的天津,我有个亲戚在那儿,我们这儿还没穿毛衣,那边雪就下得多厚,下雪的时候还要骑着自行车去上班。没有星期天,发工资那天才放假,晚上连电视都看不到。后来我干不下去了,便到宁波,仍然在一个电子厂,我做了两个月,手都磨烂了,实在受不了,我又跳槽,只拿了一个月工资。后来就进了现在这个制衣厂,学了一个星期踩电车,那些师傅不怎么教我,我就自己乱踩,第一天记工资时,我只挣了不到别人一半的工资。晚上我就哭了,一边哭一边想妈妈……”贺小琼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乔燕看到她笑起来单纯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又疼又爱,便又看着她问:“后来呢?”贺小琼说:“后来慢慢习惯了!我在厂里三年多,一上班我就不出厂门,中午都没有出来过,也不休息,不管外面是下雨还是刮风,我都不去管。为什么?因为厂里管得非常严,不能随便外出。一次我男朋友来看我,我去向领班请假,领班要赶任务,不给我假。我男朋友又不能进来,那个门啊,有个小缝,他站在外面往里面望,我站在里面往外面望,我们就隔着院墙大声说了几句话,因为声音说小了听不见,我男朋友说:‘我想你!’我说:‘我也想你!’说着说着我们两个都哭了!每天加班,根本就没有什么娱乐,下了班就想睡觉,在生产线上的时候都打瞌睡。溜冰场、歌舞厅还是有,我只去过一次溜冰场。厂里哪有什么娱乐活动?即使有,下班都要到晚上12点了,哪还有心思去玩?”说到这儿,贺小琼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仍然是一副纯真的神情。
贺小琴听了贺小琼的话,像是要替她做些纠正似的,说:“不过打工这些年,也还是有收获!一是走出了贺家湾,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二是学到了一些新的东西,比如我,刚才我说做领班难免两头受气,可要是不做领班,我就没法学会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的本领!”贺小琼也忙说:“就是,打工还可以交很多朋友!”可马上又补了一句,“可惜原来在天津认识的朋友,现在都联系不到了。”乔燕见贺小琼遗憾的样子,忙又笑着对她们问:“哦,还有什么高兴的事呢……”话音还没落,贺小琴就抢着回答:“最高兴的是每个月拿到自己的工资,把钱数得哗哗地响,心里真像俗话说的乐开了花!”说完便回头看着贺小琼,问,“你说是不是这样?”贺小琼忙说:“怎么不是这样!要是发工资这天再放上一天假,那就更好!可以约上朋友出去尽情玩,上网啊、聚餐啊,太有意思了!”乔燕听了贺小琼的话,再次感觉她真还像个贪玩的孩子,一时心里竟涌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她没把这种感情表现出来,而继续微笑着问她们:“你们到现在一共攒了多少钱?”贺小琴听了这话,只是笑了一笑,没有回答,贺小琼却想也没想,回答道:“打工能攒什么钱呀?每个月工资一发下来,要不了多久就花光了,想存钱只有靠节俭,小琴姐姐你说对不对?”贺小琴说:“怎么不对?单靠打工确实攒不下什么钱!如果想赚钱,男的只有去做生意,女的只有去……”
说到这里,贺小琴忽然住了嘴,乔燕已经懂得了她的意思,便也没再追问。这时,贺小川从后面屋子里出来,乔燕忙问:“大叔睡了?”贺小川答道:“他总不睡,说要出来和你摆龙门阵,我和二母左哄右哄,耽搁了这么半天,才把他哄睡了,可睡梦中还在喊‘回家……’”乔燕想起贺忠远刚才对她说的一番话,不由得感叹地说了一句:“看来大叔是真不想在外面打工了……”话没说完,贺小川便看着乔燕道:“可不是这样,乔书记!现在年轻人在外面的日子都不好过,他马上就是五十开外的人,你说他在城里漂,能漂出个什么名堂?打工又不能打一辈子,别说二叔,就是我,都想回来了……”一听这话,乔燕忙盯着他问:“你也不想打工了?”贺小川道:“不只是我,很多打工的心里都有这个想法,只不过眼下没有别的出路,无法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说完这话,他紧紧地看着乔燕,停了停才说,“不哄你说,我现在最恨的就是工厂,最讨厌的就是打工!你说我们成天站在流水线上,能看见什么前途?不仅看不见前途,辛辛苦苦赚点钱来,刚好能够养家糊口,城里房子那么贵,还指望能在城里买上房子,当上城里人吗?”乔燕本想问问他在外面做什么工作、收入多少等,又怕勾起他一肚子苦水,想了想便说:“哥说的,我都明白。一方面,你们在外面打一辈子工,确实没什么前途,另一方面,家乡又需要人。既然城市生活不如意,为什么不可以回来呢?”乔燕刚说完,贺小川立即叫了起来:“我们怎么不想回来呢?正如你今下午所说,贺家湾才是我们的家,我们在外面打工感到委屈的时候,最想的就是家!我们想回来,却不知道回家能干什么。”乔燕听了这话,想了想才说:“至于回家能干什么,这要根据村里的实际情况和你们本人的意愿来决定,总之如你们亲眼看见的,贺家湾现在不但村庄变美了,而且公路、水利等基础设施变化也很大,何况现在全国正在开展乡村振兴战略,只要你们愿意回来,能干的事情还是有很多的!”说到这儿,乔燕见贺小川脸上还有疑虑的神情,又接着说,“过两天我们想开一个‘贺家湾回乡打工者座谈会’,大家一起来想办法,集思广益,看看回家能做什么,你们说好不好?”贺小川、贺小琴和贺小琼立即叫了起来:“好!”
看看时间不早,乔燕便要告辞回去,贺小川、贺小琴兄妹不放心,要送乔燕和贺小琼回去。乔燕不要他们送,说她和贺小琼可以一起走,但贺小川、贺小琴没答应,说反正是晚上,就当是守岁,一边走一边还可以摆龙门阵。乔燕见他们说得诚恳,没再坚持。几个年轻人走出院子,却见贺家湾上空,一朵朵烟花不时呼啸着穿过黑幔似的云层,在空中绚丽地绽开五颜六色的光芒,漂亮极了。路过贺老三家时,乔燕见大门已关,屋里传出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欢乐的优美歌声,让乔燕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新春气息。
第二天中午,乔燕从下湾贺小琼家里回到村委会办公室,就看见婆母在屋里了,便急忙叫道:“妈,你怎么回来了?”婆母道:“张恤吵得睡不着觉,我不赶快带回来怎么办?”说完,婆母又补了一句,“真是个吵吵神投的胎,弄得一家人连年也没过清静!”乔燕听婆母的话中似有埋怨之意,急忙对婆母鞠了一躬,道:“对不起,妈,都是我给你们添的麻烦!”说完也没等婆母说什么,急忙跑过去抱住张恤,口里“心肝儿、宝贝儿”地叫着,又忙不迭地去亲他的小脸蛋。那孩子看了乔燕一眼,“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婆母忙道:“孩子饿了,还不快喂他!”乔燕马上解开衣服,掏出乳头便往张恤嘴里塞。张恤含住乳头后,先是止住了哭声,然后睁着一对晶亮的眼睛看着乔燕的脸。看着看着,突然舞起了胖胖的小手,又张开嘴笑了笑,这才用力吸吮起来。乔燕一见,泪水突然顺着脸颊“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一边哭一边又咧开嘴角笑,然后害怕孩子呛着了,也学着王秀芳的样儿,轻轻扯着张恤的小耳朵说:“慢点,慢点,小乖乖,可别呛着了!回到妈妈怀里了,还这样馋吗?”又说,“吃吧,吃吧,妈妈让你吃个够!”这样颠三倒四地说了一阵,张恤吸奶的速度慢了下来,乔燕才问婆母:“妈,你是怎么回来的?”婆母道:“打电话叫张健来接的嘛!这么远,他不来接,我们俩婆孙能走着回来?”乔燕又忙问:“张健呢?”婆母道:“他忙着回去值班,把我们送到就回去了!”乔燕想了想才说:“妈,真是对不起,让你和爸爸连春节都没过好!”婆母道:“你爸爸说,年轻人要忙自己的事,我们老家伙不辛苦点,哪个能帮他们?”乔燕心里感动得不行,便道:“妈,还有一年多时间,等我扶贫满了以后,年年过年我都回来陪你们两个老人家!”说完这话,婆母还没答应,张恤大概吃饱了,吐出了奶头,目光却仍然定定地看着乔燕。乔燕见了,用手指轻轻弹了弹他胖胖的脸蛋,那孩子突然在乔燕的怀里一边蹬脚,一边冲乔燕甜甜地笑,喜得乔燕又忙不迭地去亲他。
接下来的两天里,乔燕和贺端阳走访了村里大多数返乡过年的打工者。通过和这些打工者详细交谈,她觉得自己走进了他们的世界,不仅知道了他们打工的情况,而且还知道了他们内心的欢乐、矛盾、彷徨以及痛苦。这天晚上,她拿出笔记本和笔,坐在电脑桌前面,将两天来时时从头脑中掠过的一些想法记到了笔记本上。这既是一些对打工者回乡创业的理性思考,也是为马上就要召开的“贺家湾回乡打工者座谈会”所做的准备,虽然有些零碎,也说不上深刻,但她仍然有些敝帚自珍。
a.乡村振兴的关键是人才振兴
在乡村振兴战略中,中央提出了五个方面的振兴,即产业振兴、人才振兴、文化振兴、生态振兴、组织振兴。我认为人才振兴是五个振兴中最关键的一环。贺世富大爷说得好,修再多的路,建再多的房子,都只是村子的外壳,人才是村子的灵魂。人是万物之灵,产业、生态、文化、组织,都是人的产业、人的生态、人的文化、人的组织。离了人,什么也办不成!所以乡村振兴要把人才振兴放到第一位,动员和吸引打工者返乡创业应成为乡村振兴的重中之重。
b.贺家湾在外打工者状况及回乡意愿分析
目前贺家湾村在外打工者共三百五十人,从年龄上看可分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如贺忠远这样年龄五十岁左右的打工者,即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人。他们外出打工的时间大都在三十年以上,在外面主要从事一些脏活、苦活、重活。这部分人人生任务基本完成,不但儿女早已婚嫁,有的甚至做了爷爷奶奶。这部分人返乡意愿最强,因为无论是从家庭生命周期还是从合理安排家庭劳动力和家庭角色等方面考虑。都需要他们返回故乡。他们是近几年返乡的主力军,但不是创业的主力军。
第二个层次是年龄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打工者,即20世纪70至80年代出生的人。他们打工的时间一般在十五年到二十年,在外面也有从事体力活的,也有在工厂从事技术活的。这部分人遇下列情况有返乡创业的需求:1.因父母年迈丧失了劳动能力,需赡养无法外出者;2.因父母亡故而子女尚小无人照顾,需在家照顾儿女者;3.在外打工受到严重打击,对打工生涯丧失信心者。这部分人回乡创业不但有可能,而且也有一定物质基础,因为他们大多通过长期打工积攒了一些资本。
第三个层次是年龄二十岁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即20世纪90年代到千禧年后出生的人。这部分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即使在外面打工受到挫折,也没有返乡创业的意愿。从家庭来看,眼前他们要么还没有成家,即使成了家有了孩子,也还有父母照管,不需要他们在家里抚养孩子。从村庄社会来看,贺家湾普遍存在着一种年轻人就应当在外闯荡的认识,年轻人高中一毕业(有的甚至初中毕业),心里装的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到城市去。像贺波当了兵回来没外出打工,反而被大家认为是在部队犯了错误。当然,一些年轻打工者也对我说,假如在村里能找到合适的、稳定的收入来源,他们也愿意回来。但目前把返乡创业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还不太现实。
c.仅仅改变户籍身份无助于农民工在城市安居乐业
现在有一种说法,认为农民工不能在城里过上体面的生活,主要是因为城乡二元体制,只要取消了城乡二元的户籍制度,让农民工能够在城里顺利落户,情况就会好转。其实这种想法是非常可笑的,连打工者自己也知道不会那么容易。那么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呢?通过和打工者交谈,我知道了在目前打工者实际收入得不到提高的情况下,打工者即使在城市落了户,他们手里的那点钱也根本无法应付完成城市化的需要。所有人都知道城市的生活成本要比农村高,而打工者普遍收入偏低,何况他们也都面临供子女上学、赡养老人等问题,因此农民工要在城市维持基本的生活绝非易事,更别说过上体面的生活。人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如果打工者的收入水平得不到实质性提高,即使放开了到城里落户的条件,打工者最终还是会选择返回农村定居。这也在客观上给农民工返乡提供了一种制度基础。(说是制度基础不知恰不恰当?)
d.打工者返乡的可能
打工者返乡之所以会成为可能,除了上面分析的原因外,更主要的是农村现在出现的变化。现在人们都比较注重实际利益,不管是继续外出打工还是不打算外出务工,他们选择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论是打工还是回乡创业,哪一样能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只要能够多赚钱让全家过上幸福的生活,在哪儿都行!现在明摆着的,一些成功的返乡创业者的经验说明,农村的生活成本比城市低得多,即使是回乡创业的收入比在城市打工收入低一些,但生活的幸福指数却要比城市高出许多。其一,返乡创业可以照顾家庭,尽到为人父、为人母和为人儿女的责任,过上完整的家庭生活,享受天伦之乐。其二,农村的空气新鲜,生态环境优美,比城市更宜居,日常吃的全是绿色生态食品。其三,农村是一个熟人社会,血缘和乡土情谊缔结而成的社区社会,能够给他们带来强烈的归属感和安全感,生活在这样一个社区环境里,人的心情会格外舒畅。其四,虽然城乡差距仍然存在,但是随着精准扶贫、精准脱贫和乡村振兴工作的开展,农村的生产生活条件已经得到了很大改善,而且以后还将进一步改善,农村的就业机会也越来越多。综上所述,农民工返乡创业将成为一种历史趋势。
e.打工者返乡创业的心理预期问题
访谈中,许多打工者都有返乡创业的意愿,可是他们害怕失败,或者说,他们对返乡创业的心理预期和情感预期都很高。还有一部分中年和青年打工者,因为已经习惯了城市生活,又害怕回来不能适应农村环境,所以显得顾虑重重。在这点上,五十岁左右的人要好一些,或者是由于他们年龄大了,对返乡早已做好了充分准备,或者是因为农村生活是他们熟悉的,他们对返乡后的生活状况有充分的估计和谋划,所以他们较少顾虑。总而言之,要提醒返乡创业打工者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创业有风险,即使是在土地上创业也一样,切不可盲目冲动,要有失败的心理准备。
f.打工者返乡创业已经刻不容缓,但又不能操之过急
以前我听到过这样几句顺口溜:“70后”不愿种地,“80后”不会种地,“90后”不谈种地。这可能是事实。今天的农村,真是和过去不一样了,大量年轻人外出,村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一些土地荒芜,人少了,草长了,野兽雀鸟多起来了。如果再不改变,再等三五十年后,中国还会不会有村庄存在?这也许是一个难题。可动员打工者回乡创业,又丝毫急不得。在访谈中,除少数打工者外,许多打工者都表示出了非常矛盾的心态。有期盼,有向往,有怀疑,有麻木,也有许多痛苦甚至无奈,但不管哪一种心态都是十分正常的!没有大量的农业人口向城市转移,中国的城镇化不可能实现,而没有留守农民的坚守,中国的城镇化建设又不可能有笃定的依托,何况还有十三亿人的吃饭问题。因此,动员和吸引打工者返乡创业已经刻不容缓,但又不能操之过急,得积极稳妥地摸索出一条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