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时代三部曲一：燕燕于飞》（18）
乔燕没想到自己的妊娠反应会这么强烈。这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样，一个人正在村委会办公室的屋子里吃着饭，一种恶心的感觉突然从胃里涌了上来，她走到卫生间，“哇”的一声，把刚才吃进去的饭全吐了出来。吐完过后，感到心里很不好受，又忽然想吃酸杨梅、酸杏一类的东西。而且这种想法一冒出来，便无法遏制，涎水顺着嘴角直往下流。可这个时候，乡下哪来的杨梅、酸杏？她贴着门框站了一会儿，蓦地想起贺世银大爷家的酸泡菜，实在忍不住，便朝贺世银家去了。
到了贺世银家，乔燕人还在院子里，声音却早进了屋：“爷爷、奶奶、婶儿，你们还有泡菜没有？”贺世银一家刚吃过晚饭，刘玉正在收桌子上的碗筷，一听乔燕的声音，马上放下碗筷迎了出来，道：“你要泡菜做什么？”乔燕没答，几步走进屋子，眼睛往桌子一扫，看到桌子上剩下的半盘泡菜，什么也没说，便从盘子里抓起一块酸黄瓜，“咯吱咯吱”地大嚼起来。田秀娥一看，道：“姑娘，你怎么喜欢起这种东西来了？”刘玉道：“乔书记，是不是你没什么下饭的，嘴巴淡了？”乔燕只顾大快朵颐，一边嚼一边点头道：“嗯，好吃！好吃！”田秀娥见乔燕吃得香甜，便道：“我们家别的宝贝没有，酸萝卜、酸豇豆、酸黄瓜这些，倒还有几坛子，你要喜欢，想吃多少就有多少！”便对刘玉说，“你去找只大碗，给姑娘抓一碗出来，让她端回去下饭吃！”刘玉急忙去了。没一时，果然捧了垒尖的一大碗酸泡菜出来，又找出一只塑料口袋将碗装好。乔燕正要伸手去接，刘玉却将塑料口袋交给了小婷，道：“给姑提好，听见没有？”小婷正要去乔燕那儿睡，一听这话，提了口袋就走。乔燕像得了宝贝一般，喜滋滋地跟了小婷便走。走到门边才回过头对刘玉问：“叔回城里去了？”刘玉道：“可不是，一是他承包的那点小工程还没完工；二是上半年我们做的一点活儿还没收到钱，不回去不行，把我留下来照管家里建房！”乔燕便道：“那好，婶儿，有什么困难你就对我说！”
回到村委会自己那间屋子，乔燕又选出泡菜里的腌黄瓜、腌豇豆大啖了一阵。没想到只顾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忘了那腌黄瓜、腌豇豆只能做佐饭之物，调节一点口味而已，岂能当饭吃？睡下不久，便口渴起来，乔燕又只好起来“咕咚咕咚”地喝水。可刚刚喝完，肚里便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又急忙跑到卫生间呕吐。如是者数次，到了第二天早上，便觉得头重脚轻，浑身酸软没一丝力气，别说吃饭，连床也不想起来。小婷已经懂些事了，晚上乔燕呕吐把她吵醒了几次，现在一见她连床也不想起，便慌慌张张地跑了回去，对母亲和奶奶说：“不好了，乔姑姑病了！”把昨晚上乔燕呕吐和现在还没起床的情况，给母亲和奶奶说了一遍。
田秀娥婆媳一听，便急忙赶了过来，问乔燕：“怎么回事，是不是感冒了？”乔燕从床上坐了起来，道：“就是觉得恶心、想呕吐，也不想吃什么，身上没力气。”刘玉道：“没准是感冒了！”便对田秀娥道，“妈，你回去熬点白稀饭给乔书记端来，我去贺春哥那里给乔书记拿点感冒药……”乔燕忙说：“婶，不用了，我等会儿自己去……”话还没说完，刘玉便道：“你病了的人，怎么还能吹风？快躺下，我们跑点路有什么要紧？”乔燕还要说什么，婆媳俩早跑了出去。
没一时，刘玉便风一般从贺春那儿取了药来，同时也风一般把乔燕病了的消息传遍了全湾。乔燕起床吃下药不久，张芳、吴芙蓉、朱琴等一帮女人，便闻讯赶来了，一进门便惊慌地问：“怎么就感冒了？”乔燕见惊动了这么多人，有点不好意思，便道：“没什么，没什么，谁不感冒一下呢？”说罢又勉强挤出笑容，对众人道，“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可一语未完，连去卫生间都来不及，就“哇”地朝地下吐了起来。这次吐得更厉害，脸上连一丝儿血色都没有了。张芳忙道：“还说没什么，把才吃下去的药都吐出来了！”一边说，一边过去轻轻地捶打起乔燕的背来，吴芙蓉急忙去卫生间拿来拖把，把地板擦干净了。正在这时，田秀娥大娘提了一罐子稀饭来，刘玉便道：“喝点稀粥胃就舒服了！”一边说，一边打开写字台下边的小柜子，从里面端出了昨晚给乔燕抓的酸菜，又拿出一只碗，盛了一碗粥递到乔燕面前。乔燕却没接粥，抓起腌菜碗里的几根酸豇豆，“咔嚓咔嚓”地嚼起来。
吴芙蓉一见，心有所悟，两道眉毛跳了跳，接着又舒展开来，露出了一种惊喜的样子，看着乔燕道：“姑娘，你们结婚也有三四个月了，你是不是……有了？”话音没落，众人一下反应了过来，认真将乔燕扫视了一遍，纷纷说：“是呀，是呀，这可是害喜的征兆，我们怎么都没想到呢？”又问乔燕，“是不是这样？”
乔燕一下红了脸，将嘴里嚼烂的腌豇豆“咕咚”一声吞到肚子里后，才不好意思地把县医院检查的结果对众人说了一遍。众人急忙过来抓了她的手，张芳道：“乔书记，不是我说你，这是好事，你怎么不早说？”刘玉道：“就是，就是，我还以为你是感冒了……”话还没完，朱琴便道：“可不能随便吃药，刘玉嫂子你把刚才从贺春那儿买来的药，拿出去扔了！”张芳刚说完，刘玉忙把药抓在手里说：“对哦，怀孕期间，感冒药不能随便吃，幸好刚才吃下去的都吐了！”吴芙蓉又说：“姑娘，从今往后，你是双身子的人，可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吃点什么就过一顿了！”话刚说完，朱琴便道：“我听说孕妇多吃点动物的肝脏有好处……”张芳没等朱琴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道：“肝脏还不如鲫鱼！罗婆婆家那几个小子反正不安分，叫他们到河里抓点鲫鱼来煨汤给你吃！”刘玉道：“还有牛奶，要多喝一点，蛋白质高……”朱琴又马上道：“还有我们乡下的土鸡蛋，营养高，我等会儿回去就给你提一篮子来，你每天吃几个……”刘玉又道：“记住别吃羊肉，听说孕妇吃了羊肉，娃儿生出来火气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俨然都成了妇科方面的保健专家。乔燕看着她们如此古道热肠，心里十分感动，一时也忘了身上的不舒服，便对众人道：“婶，谢谢你们，你们的话我都记住了……”可话还没完，吴芙蓉便接了过去，道：“姑娘，你光记住我们的话还不行！我们都是生过娃儿的人，你不晓得，怀头个娃儿是最难受的，现在才是开始，以后还要难受，身边没个人不行。你要不嫌大婶家不干净，就搬到大婶家来，想吃点啥，大婶给你做就是……”刘玉听到这里，却道：“到你们家，还不如到我们家，我们家比你家近得多！”吴芙蓉正想回答，却见张芳严肃了一张脸，认真道：“到哪个家里都不是好办法！刚才吴大婶说得对，城里那些怀头胎的，成天不是被婆婆宠着，就是被丈夫捧着！反正现在已到年底了，马上又是春节假，我去和贺书记商量一下，不如让她回城住一段日子。等过完春节上班时，喜也就害得差不多了，到了那时再说！”众女人一听这话，便叫起来，道：“还是张主任想得周全！”乔燕却道：“张主任，你千万别去跟贺书记说，过两天我想就会好的……”张芳没等她说完，嗔怪地说道：“你知道啥子？我怀贺丽的时候，难过起来时，巴不得死了呢！”众人都道：“可不是，要不俗话怎么说儿奔生、娘奔死呢！”又说，“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肚子里孩子着想，不然生他做什么？”
下午，贺端阳果然来了，也对乔燕说了回城休息一段日子的话。乔燕还有些犹豫，对贺端阳说：“要是上级来查岗，发现我不在怎么办？”贺端阳说：“生病了休息几天不是应当的吗？只要上面不开会，你就放心在城里休养，如果开会，我就提前通知你！我知道你是个闲不住的人，等过了年，你的妊娠反应差不多了，那时你再下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乔燕听了这话，谢了贺端阳，第二天回城去了。
回到城里，乔燕便给吴晓杰打电话。她起初并没有打算把怀孕的消息告诉母亲，可在回来的路上，又吐了个翻江倒海，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一时软弱，便不由自主地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电话接通后，她又一时无话了，急得吴晓杰在那边直叫：“你说话呀！”乔燕嘴唇哆嗦了一阵，突然“哇”的一声哭了。急得吴晓杰又着急地问：“出什么事了，啊？”半晌，乔燕才忍住哭声，抽泣着说：“我、我有了……”吴晓杰一时没理解女儿这话的意思，又大声问：“什么有了？”乔燕平静了一些，这才说：“我怀孕了！”吴晓杰立即惊喜地叫了一声：“啊，我要当外婆了，好事呀！那你哭什么？”乔燕又抽抽搭搭地说：“我难受……”吴晓杰停了一下才说：“难受是肯定的，可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我实在抽不出时间回来看你，这样，你回爷爷家去，我马上给奶奶打电话，让奶奶照顾你。”一听这话，乔燕眼泪又涌了出来，便又带着哭腔对母亲说：“可这段时、时间，我没、没法到贺家湾去了……”吴晓杰说：“没法去你就休息几天，我给县上领导说一说……”乔燕又马上说：“妈，你别给县上领导说了，等好些了我就去。”吴晓杰沉默了一会儿，才带着哄孩子的口吻说：“好，你就回爷爷奶奶家去吧，啊。妈妈空了再给你打电话，啊！”
乔燕和母亲说了一会儿话，心里觉得好受多了。她这才感到自己平时在母亲面前做出的坚强，竟然是这么不堪一击。她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提起从乡下带回来的衣服，往爷爷奶奶家去了。
乔奶奶早接到了儿媳妇的电话，一见乔燕，就喜得眉开眼笑地抱住了她，嘴里直说：“宝贝孙女，你快乖乖到床上躺着，啊！”说着，一把抢过了乔燕手里的衣服。乔燕对她说：“奶奶，我好几天没洗过头了，我想洗洗头！”乔奶奶马上搬了一把塑料凳子放在卫生间的花洒下，把乔燕拉到凳子上坐下，打开热水器，然后对乔燕说：“你别动，让奶奶给你洗！”说着也不管乔燕同意不同意，解开她头发便洗起来。洗完头，吹干了头发，乔燕走出来，一眼看见了电视机旁边柜子上放着的干核桃，突然又想吃核桃了，便对乔奶奶说：“奶奶，我想吃两颗核桃！”说完过去端过核桃来，拿起钳子正要夹，乔奶奶又急忙抢过了她手里的钳子，道：“别动，让奶奶来！”乔燕感到好笑，怎么一怀孕，就什么也不能做了呢？
乔燕这一回去，张健除了出差，吃饭也都到爷爷奶奶家来，每次来，手里都提着一袋新鲜蔬菜或水果。乔燕便笑他：“你什么时候学会买菜了？”张健道：“我问了一下同事，他们说孕妇早期要多吃叶酸，饮食要以清淡为主。”有一天，张健竟提来一口袋书，对乔燕道：“我从网上买的，你没事看看！”乔燕接过来一看，竟是一套“新手妈妈孕育大全”，一共五本：《十月怀胎知识百科全书》《怀孕吃什么宜忌速查》《零到三岁实用育儿全程指导》《孕妈妈睡前胎教故事》《准爸爸睡前胎教故事》。乔燕拿出那本《零到三岁实用育儿全程指导》对张健说：“这么早，你就把这书买来做什么？”张健道：“准备着嘛！”乔燕又拿出那本《准爸爸睡前胎教故事》，对他说：“这可是你的事，与我没关系！”张健便涎着脸皮，凑到乔燕耳边悄悄道：“我倒想履行义务，可是你不让嘛。”乔燕一听这话，便红了脸道：“这三个月里，你想也别想，明天我还要和奶奶一起去医院打黄体酮保胎针呢！”张健便对乔燕扮出了一副苦脸。就连吴晓洁，现在一天也要给乔燕打好几次电话回来，告诉她要怎么怎么样，让乔燕觉得一旦怀了孕，便成了全家的重点保护对象，心里不由得时时泛起做母亲的骄傲和自豪来。
这样过了十多天，乔燕被亲人们无微不至地呵护着、关心着，妊娠反应也感觉轻了许多。转眼小年已过，这天，乔燕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拿过电话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便问：“你是谁？”电话里却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乔姑姑，我是贺兰！”乔燕一听忙道：“你们买电话了？”贺兰道：“没有，是我爸借别人的电话打的。”乔燕又忙问：“有什么事吗？”贺兰半天才说：“我爸爸说，要过年了，能不能请姑姑吃顿饭？”乔燕一听这话有些傻了，过了一会儿才问：“小兰，你们家有什么事吗？”贺兰道：“没什么事，姑姑，爸爸就是想请你吃一顿饭……”乔燕没等她说完，便道：“小兰，给你爸爸说，我谢谢你们的好意，饭就不必吃了！”说到这儿，对方停了一会儿，话筒里马上传来了贺大卯急切的“哇哇”声，说的什么乔燕自然一句也没听懂，趁贺大卯停顿的时机，乔燕便急忙插话说：“大叔，你还是把电话给贺兰吧！”果然没一会儿贺兰又在电话里说开了：“姑姑，我爸爸请你一定要来！他说，这么多年，因为我们家穷，没人看得起，很少有干部上我们家的门，更没有一个干部在我们家里吃过饭。爸爸说，你上回说的要来我们家喝‘开水’，你不来就是说假话了！”乔燕一听这话，心里有点着急起来，她马上对贺兰说：“小兰，你给你爸爸说，姑姑……”可话还没完，贺兰却道：“姑姑，电话是别人的，就这样了！”乔燕还想解释，贺兰却挂了电话。
乔燕握着电话，有些作难了。听贺大卯刚才的口气，他家里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可到底是什么事，贺兰又没告诉她。她想再问问，他们又把电话还回去了。她想不去，但一是害怕他们家里真出了事怎么办？二是贺兰讲的“这么多年，因为我们家穷，没人看得起，很少有干部上我们家的门，更没有一个干部在我们家里吃过饭”这几句话，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尖上，使她觉得难受。要是不去，她也成嫌贫爱富的人了。可要是去呢，她又是这个样子，专门跑去吃一顿饭，又显得有些得不偿失，何况现在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她也根本没有胃口！想了半天，乔燕也没想出好办法，便又把这事发到了“七仙女姐妹群”里，让大家给她拿主意。
没多久，除“大姐大”外，其余姐妹们都回信了。郑萍回的是：“去，有饭吃，有酒喝，不吃白不吃，怎么不去呢？”后面附了几个龇牙的表情。罗丹梅回的是：“我是经常到村民家又吃又喝的，那情景一点也不像个干部，倒像一个下乡混饭吃的！可是一顿饭吃完，天大的难事都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在后面附了两个害羞的表情包，末了又补上一句，“去不去燕儿自行确定，不过以后有村民请我，我还是要去！”周小莉回的是：“人家那么热情和虔诚地邀请你，你怎么不去呢？我告诉你，燕儿，在村上一年多，我发现一般农民尤其是贫困户很难请到村干部到家吃饭，不是他不请，而是不敢请，怕干部不给面子。你还是去吧，那个贺大卯只能以这个方式感激你了。他要的就是一个尊重和面子！”金蓉回的是：“那个人可能真有事要你办，不过不要紧，酒喝了，人倒了，事情就办了！”后面附了两个奸笑的表情包。乔燕不由得“扑哧”笑了。李亚琳回的是：“姐姐去是应该去，可你现在是特殊时期，要注重身子！”后面是一个拥抱。在亚琳住院期间，乔燕单独去看了两次，姐妹俩拉着说了许多知心的话，此时看了亚琳的回信，乔燕心里掠过一股特别的、温馨的暖流。
乔燕以为“大姐大”张岚文不会给她回信了，正打算再发一条微信感谢姐妹们，没想到张岚文这时才回信。但张岚文什么也没说，只给她发来了两则自己的日记。
1月12日晴
转眼春节就要到了，庙山村地处高寒山区，民风淳朴，家家户户都还保留着杀年猪的习惯。而且还有一个风俗，那就是要互相请客，俗称“喝汤”。村民们都很看重这个风俗。如果主人请了你，你不去，就意味着你看不起人家，为这事亲戚邻里翻脸的都有。
还在几天前，第二村民小组组长就口头给我下了请帖，说今天他家杀年猪，要我这位从城里来的“大书记”去他家喝汤，我当时答应了。可我要去他家吃这顿饭，确实非常不容易。首先到这个村民组是一条狭沟，公路不通，得全靠两条腿走，至少得走两到三个小时。偏偏今天上午镇上又通知开会，散会时已过了12点，我完全可以借这个理由不去赴他这个宴。但想到我已经答应了人家，这些淳朴的山民恐怕正翘首以待，我如果食言，影响的恐怕是村民对自己的信任呢！于是我就对自己说：“去，一定得去！”可这时肚子已经饿了，想到赶到主人家里，恐怕已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肚子会受不了，我本身又有高血压和慢性胃病，于是在镇上先吃了一点东西给肚子垫垫底，才赶回村里去主人那儿赴宴。走到下午3点多钟，才赶到主人家里。果然，主人和满屋的客人都还在等着我。大家一见，都高兴地说：“张书记，我们还等着你来开席呢！”
我一见这场面，心里感动得不行，心想：“还好来了，要是不来，怎么对得起这些淳朴的村民？”便急忙说：“等我做什么？开席，开席！”主人于是忙不迭地把那些七大碟、八大碗端上桌子。我一看桌子上的菜，脑壳立即大了。原来，既然是杀年猪请客，那端上桌的菜当然都是猪身上的东西打主力哟！我这个高血压的老病号看着一桌子的“肥”，别说吃，就是闻一下心里早就腻了。但又架不过主人的热情，我只好硬着头皮吃了几块炸酥肉。幸好主人还炖了萝卜汤，我吃了垒垒尖尖一大碗萝卜。
这顿饭，与其说我是来赴宴，不如说我赴的一种和村民彼此尊重的感情。
1月31日晴
说山里人淳朴，确实如此！四组的吴成勇老头是我联系的一个贫困户，前几天我去看他，他对我说：“张书记，我吴老汉穷虽然穷，可一辈子没佩服一个人，可这次我真服了你！我这人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直人一个！现在我不给你说那么多，春节我儿子回来，你和你爱人必须到我家里来做客，你来不来？”一边说，两只眼睛一边直视着我。我一听这话，心里便打起鼓来，也不知他儿子什么时候回来，要是我们放了假，吃他这顿饭，我还得从县城乘两个多小时的车赶到镇上，再从镇上赶到村上，就像俗话说的，吃肥了，走瘦了！可我一看吴老头那两只眼睛里不但有期望，还有多重意思，似乎在说：“组长请你你来了，我一个平头老百姓请你，看你来不来？”我想到这里，牙一咬，便斩钉截铁地说：“来，一定来！”
我以为吴老头只是说说，没想到昨天晚上他给我打来电话，说他儿子已经从外面回来了，请我明天全家人到他家里做客。我一听心里叫苦不迭，因为我已经回到了县城。更重要的是，明天是我大女儿一家三口回家团聚的日子！我想叫他们改一个日子，等过了年再说，但一想起那天吴老头的眼睛，我犹豫了一阵便答应了。
今天一大早，我赶公交车去了。赶到村上，又走了三十多分钟的路，到中午时候，赶到了吴老头家里。这家人一见，那热情的样子真令我感动不已。他们还给我准备了一个贵重的年货——一根重七八斤的带后腚肉的腊猪脚！吴老头本来不怎么喝酒，可在吃饭的时候，他因为心里高兴，连喝了好几杯，便有些醉了，举起杯子对我说：“张书记，张妹儿，我知道你今天大老远来我家里，吃的不是一顿饭，吃的是意思！”我便问：“怎么吃的是意思？”他说：“你能大老远来吃我这顿饭，是看得起我，你够意思，我今后也要够意思！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一听这话便说：“那好，吴大哥，我现在要你做的就是，第一，我有高血压，喝酒只能意思意思！第二，你给我准备的腊猪腿，你各人收回去，我家里什么都有，不需要！第三……”我说到这里，朝吴老头的小孙女看了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二百元钱，塞到小女孩手里，对她说：“奶奶提前给你的压岁钱，乖乖收着啊！”吴老头想过来把钱从小女孩手里拿出来，被我一把拦住了，说：“老大哥，你刚才才说了要够意思，你这样做，就是不够意思了！这不过是长辈表示一下对小辈的祝福，你拦着是什么意思呢？”吴老头这才没说什么了。
通过这次吃饭，我才意识到吃饭绝不仅仅是吃饭，而是一个和村民接近距离和感情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