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时代三部曲一：燕燕于飞》（16）
国庆节后上班第一天，乔燕从县城回来了。她的小风悦后座上绑着两床崭新的棉被、毯子和一对枕头，一进贺家湾，便碰到了下地的吴芙蓉。吴芙蓉道：“乔书记，买的新被子呀？”乔燕道：“婶，你怎么也喊起书记来了？”吴芙蓉道：“该喊书记就喊书记，以后我可不能没大没小的了！”乔燕道：“什么没大没小，大婶，你的年龄比我妈小不了多少，你喊‘姑娘’，我觉得亲呢！”吴芙蓉高兴了，道：“真的呀？那好，我以后就还是喊‘姑娘’！”乔燕问：“婶，你这是干什么去？”吴芙蓉道：“不是寒露快要来了吗？胡豆点在寒露口，一升打一斗，我点胡豆去。”乔燕一听这话，便笑着说：“胡豆点在寒露口，一升打一斗。婶，我又学到一句庄稼话了，谢谢你！”说完正要走，突然又对吴芙蓉说，“婶，你过来，我给你点东西！”吴芙蓉果然过来了。乔燕把双肩旅行包取下来，从里面取出一包大红喜糖，递给吴芙蓉：“婶，我国庆结婚了，给你喜糖！”吴芙蓉眉梢眼角都堆满了笑意，惊喜地叫道：“你怎么不给我们说一声？”乔燕忙道：“我们不想大操大办，所以没声张，连我们的同学、朋友和同事都没请！”吴芙蓉道：“原来是这样！不过姑娘，不是婶说你，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怎么能不声张呢？谢谢你的喜糖了！”一边说，一边对乔燕挥了挥手，走了。
乔燕径直将车骑到贺勤的院子里，看见大门开着，便在院子外边架好电动车，解下被子、毯子等，抱在怀里朝屋子里走去。走到大门口才叫：“贺勤大叔！贺勤大叔……”屋子里没有应声，正想再叫时，从里面走出一个小伙子，一张狭长脸，身材干瘦，黑红黑红的皮肤，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流露出害羞的神情。乔燕一看就猜到他是谁了，马上叫道：“贺峰？”贺峰镜片后面的目光闪了闪，又嚅了嚅两张厚厚的嘴唇，这才道：“你是……乔书记？”乔燕道：“对，我是乔燕！”贺峰的嘴唇又嚅动了两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来，随即又低下了头。乔燕将被子等抱到屋子里，一看，桌上摆着两本书和一本作业本，便知道贺峰刚才是在温习功课。她把被子放到桌子另一边，这才对贺峰说：“我知道你原来用的那些被子什么的再拿到学校去，会被一些同学看不起，所以我给你买了新的。”贺波咬住嘴唇，并把头低了下去，像是犯了什么错误。过了半天，才抬起头来，眼睛里噙着泪花对乔燕说了一句：“谢谢你……”
乔燕见贺峰腼腆文弱的样子，像是有什么触到了她心里最柔软的部位，也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再一看他的脸色，明显营养不良，便过去拉了他的手，道：“不要喊我乔书记，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就喊我姐，好不好？”贺峰没吭声，也没去看乔燕，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乔燕又说了一遍，贺峰还是没回答，乔燕便不再说了，去凳子上坐下，仍拉着他的手问：“在外面打工苦不苦？”贺峰没答。乔燕又问：“生活怎么样？”贺峰仍没出声。乔燕停了一会儿，又对他说：“你昨天回来我没来接你，对不起呀！”贺峰这时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话了，但乔燕却没让他说，接着道，“今天是国庆大假后上班的第一天，村上还有些事，我得先料理料理，明天我们就去学校，我和陈老师联系好了，你看怎么样？”
贺峰抬起了头，嘴唇哆嗦着。乔燕拉了他一下，说：“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只管到学校好好念书，听见没有？”贺峰虽然泪眼蒙眬，却始终忍住了没让眼泪掉下来。乔燕看了看桌上的课本和作业本，又问：“丢了大半年，感觉功课能不能跟上？”贺峰先是咬着牙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终于说了一句：“我会努力的！”乔燕把他的手拉得更紧了，道：“知道努力就好，陈老师为你不上学了，一直感到遗憾呢！响鼓不用重槌，你也知道你的家庭，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乔燕还要说，贺峰又说了一句：“我知道！”乔燕又问：“你在外面办银行卡没有？”贺峰道：“办了，农行的。”乔燕道：“办了就好，你把卡号告诉我，你的学杂费、生活费什么的，会按时给你打到卡上。”
贺峰将目光落在乔燕脸上，问：“乔书记，我想知道究竟是……谁在帮助我……”乔燕道：“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帮助你的人并不是大款，他们也不富裕，他们愿意为你提供帮助，是听说你是个读书的料，希望你把书读好，彻底改变家庭和自己的命运。你只要不辜负他们这片好心，他们就会高兴……”说到这儿，贺峰再无法忍住，嘴唇一阵哆嗦，热泪便簌簌地流了下来。乔燕马上又说：“怎么又哭了呢？”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贺峰将眼泪擦了。
乔燕怕再惹起他伤心，朝屋子里看了看，将话题转移开了：“哎，你爸爸到哪儿去了，我今天怎么没见到他？”贺峰说：“干活去了。”乔燕感到有些惊讶：“真的干活去了？”贺峰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对乔燕说：“这次回来，发现我老爸变了。过去他从不管我，可这次知道我要回来上学，前几天给我把被单、毯子都洗了，把我过去的棉絮也拿出来晒了！昨天我回来，他就在地里干活，今天吃了早饭又出去了！”乔燕高兴起来，对贺峰说：“你爸转变了，这是一件大好事。你就一心一意念书，书念好了，你爸会更高兴！”贺峰又点了点头。乔燕又道：“我刚才让你喊我‘姐’，你为什么不答应？”贺峰红了半天脸，终于低低地喊出了一声：“姐……”乔燕真像一个大姐那样在贺峰头上摸了摸，道：“这就对了，以后就这样叫！就这样吧，明天一早你带上学习用具、生活用品，到村委会办公室来，我送你到学校去！”贺峰又一边点头，一边红着脸“嗯”了一声。
第二天一早，贺峰果然背着一只鼓鼓囊囊的黑色双肩包，胳肢窝下夹着乔燕昨天给他买的新被子、毯子来了。乔燕早在村委会办公室等着他，忙把他的被子、毯子接过来，捆在电动车后面的车架上，让贺峰坐在她后面，就往城里去。
快进县城时，乔燕看见路边有家卖早餐的饮食店，便对贺峰问：“你吃早饭没有？”贺峰在她身后答：“吃了。”乔燕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追问了一句：“真吃没有？”贺峰便不吭声了。乔燕在公路边把电动车停下，拉了贺峰进去，给贺峰买了两个包子，两根油条，一只鸡蛋，一碗粥，自己则叫老板给煮了一碗酸辣米粉。老板把包子、油条、鸡蛋和粥端到桌上，贺峰立即风卷残云，没一时便把端上来的东西吃光了。乔燕便笑道：“以后可不准对姐说假话，说假话吃亏的是自己，知道不？”贺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扯过一张餐巾纸擦了嘴，然后就在旁边看着乔燕一边嘟起嘴吹米粉，一边往嘴里送，又不时辣得龇牙咧嘴，便笑了。乔燕便问：“你笑什么？”贺峰却道：“姐喜欢吃辣的？”乔燕说：“是呀，怎么了？”贺峰笑道：“人家说喜欢吃辣的人性格暴躁，姐的性格却一点也不暴躁嘛！”乔燕道：“任何事情都有例外，陈老师说你不爱和同学交流，性格有些孤僻，可现在，我一点也看不出你孤僻的样子嘛！”贺峰的脸立即红了，乔燕又道，“那是你没有看见我暴躁！告诉你，我暴躁起来了可是天王老子都不认的！”贺波一听这话，只定定地看着乔燕，什么也不说了。
在学校大门口的停车场，乔燕停了电动车，从车架上解下贺峰的被子和毯子，贺峰要来抱，被乔燕推开了。进入校门，只见校园里绿树葱茏，给人十分幽静的感觉。原来这是一处临江的建筑，已有百年历史，从后大门出去不远便是滨河路和当地政府新近打造的湿地公园，湿地公园里鸟语花香，旁边又有几处古迹，一处古迹据说是三国时张飞和张郃打仗的地方，政府也正在雄心勃勃地规划在那儿建一座古遗址公园。
乔燕和贺峰沿着林荫道进去，走到广场上，忽然一阵铃声响动，周围教室里立即沸腾了起来。没一时，便像鸟儿出林，从一间间教室里，扑棱棱地飞出了一群群雏燕似的少男少女。贺峰看见同学们都朝广场拥来了，急忙拉了乔燕一把，示意她快走，又把头低下了。乔燕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怕什么，辍学也不是你的错，把头抬起来！”贺峰却把头埋得更低了。乔燕只得带着他匆匆离开了广场，一边走一边说：“真想回到读书的时代呀，那时多好，可惜回不去了！”
趁着下课，乔燕很轻易地找到了陈老师。陈老师一见贺峰，便恨铁不成钢地埋怨了起来：“你怎么放着好好的书不念，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悄悄地走了？害得我开学的时候到处找！”贺峰只顾红着脸，低着头，一副小孩子做错事的模样。乔燕忙给陈老师递了一个眼色，陈老师马上改口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回来了就好好学习，争取迎头赶上！我带你们去找孙主任注册吧！”乔燕感激地道：“陈老师，谢谢你了！”说罢就要走，陈老师看见她还抱着被子、毯子，便道：“先把被子放到我办公室吧！”乔燕果然去放了被子、毯子。
没一时，便来到行政楼一间办公室门前，乔燕还没来得及看一看那办公室门上的牌子，陈老师便匆匆忙忙地走了进去，乔燕和贺峰也只好跟上。进屋一看，只见办公桌后面坐了一个四十五六岁的中年女人，正在看手机。陈老师对那女人道：“孙主任，我有个学生现在来注册……”话还没完，那孙主任的目光从手机移到了陈老师的脸上，说：“都什么时候了，怎么现在才来注册？”陈老师看了看贺峰，又看了看乔燕，正准备说话时，乔燕抢到了前头，忙对孙主任说：“是这样的，他上学期开学的时候出去打工了，现在才回来……”刚说到这儿，女人将贺峰上下打量了一遍，打断了乔燕的话，问她：“上学期就没来上学了？”说完不等乔燕回答，又道，“办停学证没有？”乔燕愣住了，忙去看贺峰。贺峰低了头，过了半天才道：“没办……”女人马上道：“没办停学证，那就是自动离学哟？上学期就没来上学，也没参加期末考试，你的学籍早没有了，现在怎么还能重新来读书？”一听这话，不但乔燕和贺峰，就连陈老师也蒙了。半天，陈老师猛地醒悟过来，拍着自己的头道：“你看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一副痛悔不已的样子。乔燕也着急了，忙对那女人说：“孙主任，是这样的，他家里穷，不得已才辍学出去打工的……”便把贺峰的家庭情况对那女人说了一遍，又道，“他读书的成绩非常好，是以697的高分，从我们镇上初中考到县中来的，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够把书读出来……”可女人仍然无动于衷，没等乔燕说完，便说：“成绩再好也不行！你知道学籍是怎么回事吗？学籍是由省上统一管理的，他一个学期都没来上课，期末也没来考试，学籍管理系统便自动给他注销了！不信，你们问问陈老师吧！”乔燕又朝陈老师看去，却见陈老师像牙痛似的，脸上挤出一脸苦相。
乔燕仍回头对女人说：“孙主任，这学生重新回来读书不容易，还是好心人士给他提供的帮助，求求你了，看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女人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政策制定者……”正说着，忽见一个着西装、打领带，五十岁左右的瘦高个男人，从走廊朝这儿过来了。女人在办公室一见，便道：“好了，校长来了，你们问他吧！”说完便朝男人喊了起来，“校长，这儿有人找！”男人迈着四方步走了过来，道：“什么人找？”女人便指了指乔燕和贺峰，乔燕急忙过去朝校长行了一个鞠躬礼，然后把贺峰的事说了一遍。校长一听，便没好气地对乔燕说：“你们这些家长也不太负责了，成绩好为什么又要辍学呢？学校又不是农贸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乔燕见校长把她当成了学生家长，急忙道：“校长，我是他们村的第一书记，他们家只是我的帮扶对象，他是因为家庭贫困才辍学的！”校长一听这话，口气才和蔼下来，说：“原来你是扶贫干部，却亲自来给他跑复学的事，难为你了，可敬，可敬！”接着又严肃地说，“按说，扶贫不是哪一个人的事，我们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可是他的学籍确实已被注销，要恢复，得去省招办，也不一定恢复得了，至于我们学校，更没办法恢复他的学籍……”校长话还没完，贺峰突然往地上一蹲，抱着头就呜呜地哭了起来。乔燕听见贺峰的哭声，像是有人把她心脏揪了一把，一种悲悯的感觉立即涌了上来，便俯下身把他拉了起来，劝道：“别哭，别哭，这里不行，我们去教育局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女人听了这话，便道：“别说去教育局，就是去教育厅、教育部也是这样……”校长拿眼睛瞪了女人一下，女人才把话打住了。乔燕没管他们，真的拉了贺峰便走，陈老师一见，也跟着走了出来。
一边走，乔燕一边对陈老师说：“那孙主任怎么没一点同情心？”陈老师道：“她也许觉得自己是在坚持原则呢！”乔燕道：“陈老师，我从这个学校毕业只不过几年时间，现在回来一看，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好多认识的老师都没见了，连校训也变了！”陈老师道：“可不是这样，老师们也这样说。可现在的领导走马灯地换……你不知道，现在的学校已不是过去的学校了，教学质量下降得非常厉害！我为什么答应贺峰回来读书？因为他是一个读书的苗子！不过我也教不了几年了，你们不知道，我有糖尿病，血脂血压也高，准备把这届学生送毕业，我便要申请提前退休。因此我想在有生之年，再教一个好学生出来！”一听这话，乔燕十分感动，便道：“陈老师，你可要多保重，学生还离不开你们这些负责任的好老师呢！”又对贺峰说，“你听见陈老师的话了吗？遇到这样的老师，是你一辈子的幸运，就看你努力不努力了！”贺峰半天才道：“姐，我知道！”陈老师问：“你们真的要去教育局？”乔燕道：“好不容易才让他回来重新上学，万事皆备，只欠东风，哪怕有一线希望我们也不放弃！”陈老师道：“都怪我，小乔，我只想到他成绩好，重新回课堂没问题，却忽视了学籍问题！要是早想到这一点，我就早告诉你们了……”乔燕道：“陈老师，这不怪你，我也没想到。不过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我一定不会轻易放弃。”陈老师便道：“你既有这个决心，那我告诉你，你们也不要去找教育局了。刚才孙主任说得对，你就是找到教育部，他们也是这样答复你。县招办王主任是我的学生，你们去找找他，就说是我让你们去找他的，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乔燕一听这话，马上道：“你说的可是王伟主任？”陈老师道：“你认识他？”乔燕道：“我那年高考，他还是我们考场的监考主任呢！”陈老师道：“认识就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你们去试一试吧！”
随后，乔燕和贺峰便在县招办找到了王主任，乔燕把贺峰辍学和打算重新到学校读书的事，对王主任说了一遍。那王主任大约是看在陈老师面上，对乔燕倒是十分热情，听完乔燕的话，想了一想，便道：“现在要给他恢复学籍，确实有些困难，不过还有一种办法，可以让他重回课堂……”乔燕精神为之一振，忙盯着王主任问：“什么办法？”王主任说：“他可以以旁听生的身份进入学校学习，然后，学校和教育局出一个证明，他就可以以相当于同类普通高中学历的身份参加高考……”乔燕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又问：“没区别吗？”王主任说：“你没看见新闻里播的？有六十岁老人通过这种办法同样圆了大学梦呢！”乔燕眼前云开日出，便看着贺峰问：“你看怎么样……”话完没完，贺峰便迫不及待地道：“姐，只要能读书，怎么样都行！”乔燕马上站起来，抓住王主任的手摇了摇，又道：“谢谢你，王主任，你可帮助我们解决了大问题！”
落实了贺峰读书的事，乔燕觉得完成了一件大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走出校门，乔燕给张健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中午去看看爷爷奶奶，就不回家了。打完电话，便骑着电动车离开了县中。
回到爷爷奶奶家里，已是中午时分。乔奶奶正在厨房里做饭，乔老爷子仍坐在沙发上翻报纸。一见乔燕回来了，乔老爷子立即放下报纸，对她道：“你昨天才到村上去，今天怎么又回来了？”乔燕正想答话，忽然从厨房里传来一阵炝炒小白菜的油烟味道，乔燕便大声问：“奶奶，你怎么没开抽油烟机？”乔奶奶听见乔燕问，走出来道：“抽油烟机坏了……”话还没完，乔燕立即问：“什么时候坏的，怎么没找人修？”乔奶奶道：“还没找着人呢！”一听这话，乔燕马上道：“你们给张健打电话没有？”乔奶奶道：“年轻人也忙，这点小事，怎么也去麻烦他？”乔燕马上道：“这可是你们不对了，奶奶！这事对你们老年人来说，是大事，可对年轻人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叫他跑跑路，也是应该的，今后你们有了什么事，直接给他打电话就是！”一边说，一边就掏出手机给张健打了电话。张健一听，在电话里忙不迭地说下午他便联系人来修。
乔燕去挨着乔老爷子坐下，对他道：“爷爷，你说怪不怪，我发现贺家湾有一个人，和我长得非常像……”话还没完，乔老爷子身子抖了一下，像是被乔燕这话吓住了，怔怔地看着她，没有说出话来。乔奶奶和乔燕说完话，正准备回厨房去，听见乔燕这话，也猛地转过身来，道：“胡说些什么？十里不隔五里的，怎么会有人和你长得像？”乔燕道：“真的，不信你们看！”说罢掏出手机，翻出一张贺峰的照片，对他们说，“就是这个人，你们看和我像不像？”乔老爷子立即戴上眼镜，从乔燕手里接过手机，凑到眼镜片下面认真端详起来。乔奶奶也跟着凑了过来，目光落到了手机上。乔燕看见爷爷的嘴唇动了动，以为他要说什么，但他却没发出声音，目光只是在乔燕和手机上转移着。乔奶奶却对乔燕道：“哪里像？这小伙子像只瘦猴儿，又是一个冬瓜脸，你的脸比他团得多！还有，你一双大眼睛，他这眼睛小得多！再说，他是个男娃，你是个姑娘，哪儿有一点相像的，别胡说了！”过了一会儿，乔大年也像是回过了神，道：“就是，世界这么大，即使长得有点像，也不奇怪，以后不要胡说了！”乔燕一听爷爷的话，便有些动摇了，道：“我只是从他笑的模样儿上，看出和我有点相像的。爷爷，这就是你资助上学的那个小伙子，他一直追问我究竟是谁帮助的他，你说我告不告诉他？”乔老爷子道：“你要他来感谢我这个老头子吗？你可千万别告诉他！”乔燕听了这话，便站起来调皮地说了一声：“是，爷爷！”
下午回到村里，还没走进村委会办公室，乔燕便被贺世银拦住了。一看到她，贺世银便问：“你上午到哪儿去了？我可等了你半天……”乔燕一听这话，便对贺世银说：“我一大早就到城里办点急事！”贺世银道：“我说嘛，昨天我看见你下来的，今天怎么就没见了呢？还以为你到镇上开会去了。”乔燕便问：“找我有什么事，爷爷？”贺世银说：“姑娘，到家里去说吧！”乔燕一听这话，便知道如果她进了老人家里，又免不了要吞下他们家里两只荷包蛋，便道：“不用了，爷爷，就在办公室说吧，办公室没人，和到你们家里一样的！”一边说，一边开了村委会办公室的门。
贺世银坐下后，看着乔燕问：“姑娘，上次你说过，如果我把房屋搬到村里其他地方修，上面要给什么补助，这话还算不算数？”乔燕道：“怎么不算数？有两项补助，一个叫土坯房改造费，一个叫土地整理费！我们村上土地流转的基本方案，已经报到乡上，村委会周边这一片土地，肯定是要流转的，现在正在联系老板来发展产业。实在没老板来，我们自己也要发展。你要搬出去，这两项补助你都可以得到！”贺世银高兴起来，道：“那就好，姑娘，我知道你不会说假话！我们打算把房子搬到鹰嘴崖下面那个三角坪里……”乔燕立即道：“怎么想到在那儿建房，是兴坤叔叔的主意吗？”贺世银道：“正是他们年轻人的主意呢！你兴坤叔说，那儿不是一个三岔路口吗？离公路只有两三丈远，来往的人多，房子建好以后，拉点化肥什么的回来卖，不仅方便了我们村，还要方便那边张家湾、徐家坡、伍家坝几个村的人。再不济，到公路边摆个小摊，多的钱不赚，挣点称盐打油的钱不成问题！”乔燕明白了，便道：“兴坤叔到底是做过生意的人，眼光看得远！并且那儿还是一块荒坪，不占耕地，既然你们决定了，村上给你们开绿灯！明天我叫贺文主任和你们一起到乡上办相关的手续！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工？”贺世银说：“你兴坤叔说，村上答应了，他就准备钢筋、水泥、砖啥的，还请人画图纸……”一听这话，乔燕便道：“那好，你给兴坤叔说，目光放远一点，要建就建漂亮一些，最好让他回来看一看贺波改造后的房屋。以后我们村里发展旅游，你那个地方是三岔路口，说不定会有大用场呢！如果兴坤叔找不到人设计，我回去找人帮忙，保证设计出最好的房子！”贺世银喜得眉开眼笑，一边乐颠颠地说：“那好哇！那好呀！”一边拐着腿走了。
乔燕正要锁门，忽见王娇急匆匆地跑了来，还在老远就叫：“乔书记，你可回来了……”乔燕停住锁门的手，看着她跑近了，才看清她脸上挂着像是被暴风雨吹打过的表情，平时好看的睫毛这时一上一下地跳动，仿佛眼睛进了沙子，脸色也呈现出一副土灰色的苦相。乔燕急忙问：“婶，出什么事了？”王娇双手拍了一下膝盖，道：“唉，祸不单行，连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你去劝劝贺波吧，他都三顿饭没吃了，我们谁劝他都不听，只有你的话他还听得进去……”
一听这话，乔燕脑袋里“轰”的一声。那天她收了贺波送来的信，第二天就和武装部赵科长、女企业家陈总联系了，把信亲自送了去。不但如此，她还当面给赵科长和陈总讲了这场暴雨的厉害以及鸡死后贺波痛不欲生的样子。陈总当即给贺波写了回信。第二天，赵科长又给乔燕打电话，通知她到武装部去一趟。乔燕赶过去，赵科长将一封高政委写给贺波的亲笔信和武装部的一千元慰问金交给了乔燕，让她转交给贺波。
乔燕回来就把两封信和武装部的一千元慰问金交给了贺波，贺波读了高政委和陈总的信，显得很高兴，像是从鸡苗突然死亡的打击中恢复了过来。可现在怎么又不吃不喝了？她看着王娇担心地问：“贺波又出了什么事？”王娇停了一会儿，才说：“郑家又不答应这门亲事了！原来说得好好的，等郑全兴六十大寿那天，郑琳和贺波就正式订婚。可昨天下午贺兴菊来转告郑全兴两口子的话，说郑全兴六十大寿郑琳不回来了，叫贺波不要等，哪儿合适就各人去订婚，免得耽误了他！还说，他们女儿不会在老家找个‘土包子’！你听听，这话啥意思？贺波一听这话，就把自己又关在屋子里，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出门，也没吃饭！你看，鸡死了他还没有从难过中回过神来，又遇到这事，他怎么受得了？”乔燕马上道：“婶，我过去看看！”
到了贺端阳家里，乔燕以为贺波又会像上次一样闭门不见，没想到她刚一叫门，贺波便把门开了。乔燕一看，才一天的工夫，贺波眼睛比平时大了一圈，目光呆滞，像是傻了。乔燕刚要说话，他却突然咧嘴一笑，道：“姐，你什么都别说了，我想通了，这或者是命！我想不通的是人的眼窝子怎么会这么浅。他们见县上武装部和镇上的领导都来看我了，以为我一定会有大出息，便主动找人来向我提亲！现在一看我的鸡死了，上面一定不会再栽培我了，又要退亲，你说这是不是人的眼窝子浅？”乔燕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这说明他们爱的是一个有事业心的小伙子，如果你今后还想赢得其他姑娘的芳心，你就应该振作起来，干出一番事业，不愁没姑娘爱你！”贺波一听这话，便道：“姐，你放心，我倒要干出一番事业来，让那些眼窝子浅的人瞧一瞧！”乔燕立即拍掌喝道：“你有这样的决心就好，也不用我说什么了，还不快下去吃饭！”贺波听了，果然下楼去了。
人世间有些事情，真是说不明白。有时老天像是十分眷顾人类，人怎么想，它便怎么顺着来，这时人便处处顺利。另外一些事情，它却不按人的意志出牌，其结果便是事与愿违，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