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濮家(十七)
濮明仁依旧安坐在大宅里,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陷入了锦衣卫为他准备的天罗地网之中,当濮玉杰带着濮家的家丁队伍进入濮院镇后,这濮家大宅左右四周都被锦衣卫给割断了交通,那金翠楼前发生的变故,那么多人看在眼里,自然也有和濮家有关系的急忙去濮家报信,便连濮玉杰自己都派了家丁回家报信,只不过眼下这些人都死了个干净。
锦衣卫的番子们可是得了死命令,除了朴三以外,濮家大宅只出不进,于是始终未曾得到外面消息的濮明仁浑然不知道他本以为寻常的局面已经天翻地覆,完全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只不过左等消息不至,濮明仁也不由有些心急,于是便让派出了朴三几人出去打探消息,自己的大儿子他很清楚,虽然只有中人之姿,但是办事向来稳妥,应当不至于出问题。
朴三除了濮府,却恰似龙归大海,和他一块的几人,却是被他带着去了锦衣卫在街头的一处据点,朴三自己都还没看清楚,身边的几个同伴就都倒下了,他仔细瞧了眼,只见那三人脖子上戳着细小的箭矢,看着那几人一抽一抽的,想来是涂了毒药。
“吹箭罢了,上面有麻药,这些人死不死,全看你一句话。”那锦衣卫的番子朝着朴三打着招呼道,“这些人可曾做过恶事,要是死不足惜,兄弟我便拿他们首级换些酒钱了。”
“濮家上下,不作恶的少。”被那锦衣卫番子毒蛇似的眼睛盯着,朴三当然知道自己该做何选择,这濮家倒下,对锦衣卫上下来说也是大功一件,这锦衣卫番子说什么换酒钱是假,用这些人的首级当功劳才是真的,不过他自然没必要为几个不相干的人恶了这锦衣卫的番子。
“聪明。”那锦衣卫的番子看了眼神色不变的朴三,赞了一句后道,“跟我走吧,对了等此间事了,要不要考虑下加入我锦衣卫,我看你也不像是个安分守己的,真要做个普通人家,你未必快活。”那锦衣卫番子如此说着,说起来这也是上官给他们的命令,准许他们拉些人进锦衣卫,不过这些人需得符合锦衣卫的标准。
“大人,你就不要开小的玩笑了。”朴三虽然有些心动,可是想想眼前这锦衣卫番子杀人眨眼的作风,始终还是心里惴惴,觉得还是安心做个小老百姓好了。
“可惜了。”那锦衣卫番子摇了摇头,这朴三胆色野心都有,真进了锦衣卫必有作为。
过不了多久,朴三就被带到了金翠楼后院,此时那金翠楼前正热闹着,刘存义虽然说要当街审案,自然不是直接就那么审案,更何况这濮院镇上下不知道多少人听了消息,都要来告濮家的状,眼下刘存义并没有出面,而是让夏参带着嘉兴县的刑房书办帮那些来报官的濮院镇百姓写状纸,梳理对照案情,要知道他们来时,可是把过去二十年和濮家有关的案子卷宗全都带了过来,刘存义审案子向来讲究证据,自然也不会落人把柄。
濮玉杰这时候坐蜡了,他想要脱身,可是身边却有两名衙役官差看着他,除非他想担着一个袭击官差形同谋反的罪名,不然便只能看着那些贱民像是过年闹庙会一样赶着来告他濮家的状,这时候他也是心急如焚,想着自家老爹怎么还不过来,要是等那刘知县真的开堂审案,那他濮家这些年来干的事情全都要公诸于众,濮家颜面扫地事小,只怕祸事临头啊!
金翠楼里,因为冯保等会儿还要和扮做歌女的陈玉萍上堂受审,此时便是陈矩在为李芳更衣,如今万事俱备,东风亦是乘风而至,李芳自是不需要再扮做什么京师来的致仕官员,而是恢复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的本尊装扮,那蟒袍大氅全都齐备,而锦衣卫的人亦是换上了带来的官袍,一会儿他们可是要为李芳撑足了场面和气势。
而林河亦是换上了自己那身御赐飞鱼服,就连做仪仗的绣春刀也挂在了腰里,朴三被带到他面前的时候,朴三看到的便是宛如天人一般俊秀英武的锦衣卫贵人。“小人拜见大人。”朴三跪在了地上,他知道眼前才是真正能改变他命运的大人物,他虽然不识的锦衣卫的官袍,可是飞鱼服的堂皇华贵,便是再没见识的也知道这不是普通人能穿的。
“朴三,本官现在有些话要教给你,你等会便去和濮玉杰说了,一旦事成,本官赏银百两。”林河朝一脸恭敬的朴三说道,濮玉杰那般老实,虽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也在控制不住,总之濮家意图杀官造反这件事,濮家不做也得做。
“是,小人知道了。”百两赏银不是一笔小银子,朴三背叛濮家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别说只是叫他去和濮玉杰这位大少爷说些话而已,便是叫他动手杀了濮玉杰,他也是敢的。
金翠楼前的大街上已经被挤了水泄不通,几乎整个镇里的百姓全都来看热闹了,哪怕看不到濮家的少爷宛如死狗般跪在地上,可是口口相传,也宛如亲眼看见一般,叫他们心里痛快不已,这时候不只是普通百姓,便是那些被濮家控制的机楼行会,也都是派了人来观望。
濮院镇的丝织行业规模不小,便是和苏州湖州相比,虽有些差距,但也差不了太多,依靠丝织致富的人虽然不少,但是却都被濮家牢牢地控制着,对于这濮院镇那些织楼老板们来说,若是濮家倒下,自然是件大好事,要知道他们之所以干不过苏湖那边的同行,还不是濮家盘剥太狠,两头都要吃一笔,所以明明他们这里濮绸的质量好过其他地方,但却因为价格的关系,销量远不如苏绸湖绸。
终于当金翠楼的大门里,一身莽袍金冠,白银大氅的李芳走出来时,全场都是震惊了,毕竟虽然大伙儿不知道李芳的身份,也认不得他这身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蟒袍,可是那上面金线绣出来的龙纹始终是认得的,而这时候怕闹出笑话的锦衣卫番子也是连忙在人群里帮忙介绍起了这蟒袍来,要是这些无知愚夫愚妇把李公公认作了什么王爷那可就尴尬了。
刘存义跟在一身金闪闪夺人目光的李芳身后,他这位县尊老爷反倒成了不起眼的跟班,这时候人群里才知道刚才那位老先生是何等身份,而这时候李芳亦是上台开了口,“诸位,杂家便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此番奉了皇爷的皇命,前往江南巡视,实在是这些年倭寇闹得厉害,却又屡剿不绝,皇爷在宫中是寝食难安……”
和林河待久了,李芳也是张口就来,顺便为自家主子嘉靖皇帝洗白,要知道这时候民间对嘉靖皇帝可是有着“嘉靖嘉靖,家家皆净!”的讥讽之语,普通小老百姓固然对皇权依然敬畏,但是对于嘉靖皇帝这位一门心思敛财修道的君父有所怨恨。
虽说大明朝眼下这个鸟德性,肯定不是嘉靖皇帝一个人该背的锅,不过谁让他是皇帝,对于大明朝的文官老爷们来说,皇帝不就是拿来背锅的吗,反正朝政不清,民不聊生,必定是昏君任用奸臣,虽然大家还是你朱厚熜的臣子,要在朝廷里扒饭吃,表面上大家谁都不敢得罪皇帝,可是却不能禁止读书人在民间腹诽议论两句。
原本李芳对舆论这种事情没什么概念,可是被林河教育了那么久,又见识了大明朝士绅的德行和读书人的嘴脸,也是不由认同了林河那“舆论就是一场战争,咱们不帮皇爷去占领,那些读书人就敢拿段子抹黑皇爷,把他们贪赃枉法导致民不聊生的黑锅推给皇爷”的理论。
眼下李芳就声情并茂地大声说着,嘉靖皇帝是如何疼惜大明子民,修道也是为了给百姓祈福,甚至都不吃东西,当然真相是嘉靖皇帝想要修道做神仙,这不吃东西不过是辟谷修炼罢了,不过架不住普通百姓不知道真相,李芳这么久跟着林河,每日都用大白话写故事给嘉靖皇帝看,这编段子的本事自然是长了不少,而他说的也都是讲到百姓心里去了,说嘉靖皇帝不好的不都是那些读书人么,他们小老百姓怎么知道嘉靖皇帝修道是怎么回事,可是那些当官的贪赃枉法,读书人瞧不起他们是什么嘴里,大家却是一清二楚。
所以哪怕李芳在那里一番胡扯,可是老百姓都相信了,那评书戏文里不也说了吗,贪官奸臣最常干的事情不就是欺瞒圣天子,如今不也是这么回事,眼下为大家做主要整治濮家的不就是圣天子派来的,虽然眼前这位乃是个太监,可也不比那些当官的好多了。
给嘉靖皇帝洗白的同时,李芳也没忘了给锦衣卫一顿好吹,给锦衣卫洗白一下,“这些日子,杂家便在这濮院镇,锦衣卫上下也是奔走各地,搜集濮家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