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阴差阳错
第368章阴差阳错
聂朝辉点点头,“草民只有这一个要求,皇上告知真相,草民可明日便启程。” 任国皇帝清了清嗓子,显得尤其正式,“别的藩王朕可能会记错,唯独兖州王和沧州王记得深刻,朕那时候还是太子,皇考在与允国交战,说起来,那时候挂帅的是聂相的熟人。”
“韩镇。”聂朝辉语气冰冷的说出韩静璇父亲的名字,尽管他内心已经开始偏向于楚逸当初的那套说辞:
“当时任、允两国前线对峙,能直接调兵遣将的除了皇帝,只有韩镇。战事本就吃紧,沧州是运粮的要地,加上任国先王性子多疑,早有削藩的想法……
“也许,当年执行命令的人甚至不是韩镇,他远在前线,将后方可能叛乱的消息送过去岂不是扰乱军心?”
但这么多年来的恨,让他习惯了对韩镇保持冷漠。
“不错,正是他。”任国皇帝笑得破有深意。“那时候前线的战事很是顺利,皇考便有心让韩镇凯旋归来时顺便‘拜访’几位藩王,想必聂相也清楚定州王是如何被拿下的。”
“可若是如此,就算沧州王府因为抵抗惨遭屠戮,也应当是在韩镇从前线返回的时候,时间就对不上了,据草民所知,王府被屠三个月后,战事才结束。”聂朝辉蹙眉接口道,在他看似镇定的外表下,心跳得飞快。
如果真的不是韩镇做的……他就是报错了仇,杀错了人,他欠韩静璇的血债,让他死上千百回都不为过。
但从另一个角度说,他便可以放下心里最后的负担,毫不犹豫地去做正在谋划的事。
聂朝辉心里前所未有的忐忑着。
“当然对不上,韩镇趁着沧州王亲自押送粮草到军中时,把皇考秘密安排他做的事泄露给了沧州王,他回京后解释说什么沧州王明事理,对皇考素来忠心,绝不会贪恋权势地位,他希望让沧州王劝说其他几位藩王同意削藩,保全性命……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要是他肯乖乖执行命令的话,削藩根本不会废那么大的劲,朕那时候还被兖州王射了一箭,险些丧命!”任国皇帝冷哼了一声,“啪”地一声阖上砚台,手在自己的胸口上拍了拍,是当时受伤的位置。
聂朝辉这次没有说话,眼中的震撼几乎溢出来,这和他想象中的千差万别,韩镇不仅与此时无关,甚至还试图挽救藩王们的命……
任国皇帝的怒气来去匆匆,或许他自己也意识到了没有必要与死人再计较,便继续说当年的事,“要是真让那些藩王得知韩镇要在回来的路上对他们动刀子,有几个会像定州王那么傻的坐以待毙,还不得当时就反了天了。
“好在韩镇的副将是皇考提前安排好的人,他抢在沧州王通知其他藩王之前把消息送回了京城,那时候打仗需要韩镇在前线拼命,皇考就没把他怎么着,但是沧州王肯定是留不得了,且沧州王死了,韩镇自然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是先皇派人去屠沧州王满门?”聂朝辉拼尽全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不让声线听起来颤抖。
“是,情况紧急,皇考立刻传了孙符。”
“孙符?兵部尚书?”这个人聂朝辉可是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颇有渊源。
他刚刚任相国时这个人便想与他结交,屡次下拜帖。再有,回忆起来,他此生第一次见到楚逸也是因为此人……竟然是他?
“孙将军在前线受重伤,皇考特许他回京养伤,那时候他也差不多痊愈了,便假借带兵返回前线,途径沧州时拿下沧州王府。”
“那沧州王被人告发私藏大量兵械,意图谋反……”
“那是连夜放出去的消息,派士兵打扮成百姓、商人的模样,混在王府周围的人群里,再第一时间发布布告,愚民愚民,自然不疑有他。”任国皇帝得意洋洋地说道。
聂朝辉的眼睛里是有怒火的,但他低着头,不让坐在桌子后面的人看到,还有一些更加复杂的东西也在他的浮现一层雾气的眼睛里徘徊。
他的嘴唇紧紧抿着,几乎成了一条看不见血色的直线,这就是真相,他早就该深一步挖掘的真相——但他没有,他一直自负地相信自己的判断,认定了是韩镇所为,借此一边让自己强大,一边平静内心深处的矛盾。
聂朝辉后悔极了。
在他将韩镇压在密牢中审问他是否承认“叛国”时,他有数不清的机会可以私底下问韩镇这件事,但他一次也没问。那个时候他是激动的,像个疯狂的、失去理智的魔鬼,只想着复仇,甚至没打算让韩镇死个明白,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家人死的时候也是不明不白的。
韩镇应该是柴家的恩人,他并不知道自己身边安插这皇帝的眼线,他只是因为信得过沧州王,才甘心冒险说出皇帝的打算,哪知阴差阳错,想必他也一直活在这件事的新阴影里。
聂朝辉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无论他现在多么悔不当初,都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唯一的做的,也只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弥补……
“这些就是聂相想知道的事了,回想起来,当时兖州王也是太过敏感了,认为自己不做点什么很快就会步沧州王的后尘,竟然反了,但也应该谢谢他,没有他,朕也不会成为皇考心中独一无二的太子。”任国皇帝提高音量把李平唤进来,让他去准备些茶水来,说了这么一大通话,他早已口干舌燥。
“如此,聂相的友人便可瞑目了?”
聂朝辉还是没有抬头,又行了一个拱手礼,平静地回答道:“草民多谢皇上,柴骥先可以瞑目了。”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李平的动作很快,他小碎步跑进来,将手中的托盘稳稳当当的放在桌案上,看了聂朝辉一眼,随后悄无声息地回到门外,替他们关好门。
任国皇帝押了一口茶,喉咙里发出舒适的叹息声,他知道聂朝辉说到做到,答应了出使任国便不会再反悔,可看他闷不吭声的样子心里不禁又有些犯嘀咕。
他想着索性再许给聂朝辉一点好处,让他老老实实去谈判,把允国答应平分的吴国土地要回来。
他清了清嗓子,破坏了书房里的安静,“朕看出来了,聂相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今日说了那么多往事,朕对这个柴骥先的遭遇也颇为感慨,不如这样,聂相此去若是能把事情谈成,满载而归,朕便寻个由头把孙家抄家,给聂相的好友报仇。”
荒唐!
聂朝辉在心里骂了一句,寻个由头?抄家?
孙家上上下下少说也有七八十条人命,就这么轻飘飘的一个“寻个由头”……
他突然笑了,他的父亲教他凡事以“忠”为先,时至今日,他其实早已心知自己的忠心变成了什么,就此卸去,竟然像是卸去了某种负担。他觉得自己反而得到了一些力量,能让他无所畏惧……
他看了一眼静静放在桌上的相印,撩起袍子的下摆,跪在地上,“臣聂朝辉,多谢皇上隆恩。”
……
送走了皇帝,庄练看见自家主子手里握着那四四方方的相印,有些难以置信,“主子,您还要为这个昏……为皇上卖命吗?”
他想起自己先前抱怨皇帝所作所为时,聂朝辉到斥责,话说到一半硬是改了口。
聂朝辉低头看着手中熟悉的物件,未擦干净的红色印泥被掌心的汗水化开,红得触目惊心。
他摇摇头,“我必须要去,不是为了他。”
已经做错太多太多的事了,为了那枉死在吴地的两万任国将士,为了任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也为了他试图恕罪的私心,他必须要去。
庄练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定,如何也劝不动的,只能说道:“主子,何时启辰?属下这就差人准备行囊。”
“明日卯时用膳,之后就出发。”聂朝辉说道,“你让人准备好东西就行,不必与我同去。”
庄练面上一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那怎么行,主子,现在到处都不太平,流寇强盗那么多,路上总要有个伺候照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