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敲门声适时响起，打破了室内濒临窒息的寂静。
“裴总。”一道清脆的女生传来。
“进。”裴灼的声音低沉压抑。
门开了。一个穿着米白色香奈儿套装的年轻女子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杯水，一盒胃药。
沈梵看清了来人，是之前被她看见过的那个在餐厅里，和裴灼一起吃饭的女人。
女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姿态优雅从容。她先是看向裴灼，笑容温婉：“裴总，amy在接一个紧急电话，我看她准备了这些，就顺手送进来了。”她的声音轻柔悦耳，带着一种自然的熟稔。
随即，她转向沈梵，目光带着友善的探究，将托盘轻轻放在沈梵手边的桌角：“你是沈小姐吧，你好。我是苏婧。amy早上看你脸色不太好，让准备的一些药。快趁热喝点水吧。”她的语气关切而自然，仿佛这照顾是理所当然。
“谢谢，amy可能看错了，我没有不舒服。”沈梵的声音响起，平稳、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疏离和礼貌，“药就不用了。裴总刚才提出的问题，我已经记录清楚。”
她目光落在裴灼身后那巨大的落地窗上，声音如同浸在冰水里：“修正稿我会在约定时间前发送到裴总邮箱。不打扰了。”
说完，她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步伐平稳而从容，径直走向门口，拉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一室死寂。
苏婧脸上的温婉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她转向裴灼，声音依旧轻柔，却带上了委屈：“裴总，这位沈小姐……脾气似乎不太好？我只是好心送个药。”她观察着裴灼的脸色，试图解读他阴沉表情下的含义。
裴灼的目光终于从紧闭的门上收回，缓缓落在苏婧身上。那眼神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温度，像冰冷的探针。
他没有回应她的委屈，只是用毫无波澜的语气，低沉地命令：“麻烦了，合作方案有时间再谈吧，你可以出去了。”
苏婧被他看得心底莫名一寒，那眼神里的审视让她有种被扒光的错觉。她强自镇定，维持着优雅：“好的，裴总。那我先不打扰了。”她放下托盘，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比来时快了一丝，泄露了心底的不安。
门再次关上。
裴灼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擡手用力捏了捏眉心，疲惫感如同实质般笼罩着他。他拿起手机，屏幕上“老婆”两个字在疯狂跳动。他眼神一厉，直接接通。
“裴灼！你终于接了！你意不……”郭迩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兴奋声音传来。
“郭迩，”裴灼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淬着冰，“你动我手机备注？”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郭迩的笑声卡在喉咙里。他太熟悉裴灼这种语气了，这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呃……那个，开个玩笑嘛！不是很多女人缠着你么，换个备注让她们知道你已经有主了，省去多少麻烦啊！”
“玩笑？”裴灼打断他，眼前闪过沈梵最后那个平静又涣散的目光，心脏像被利爪狠狠撕扯。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暴戾，“听着，郭迩，再有下次，非洲新矿的勘探，你去待三年。”
“别啊裴灼！我保证没有下次还不行吗？”郭迩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我给你打电话是有急事的。裴灼眉心发疼，声音不耐烦：“说。”
“沈梵回来了你知道吗？”
“知道。”
郭迩倒吸一口凉气，佩服他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跟他打电话。“那你们见过了？”
裴灼没再废话，直接挂断。他烦躁地将褪下的钛钢素圈扔进抽屉深处，发出“哐当”一声轻响。这个戒指，是自己病情好转后，从沈梵留下的东西里面找到的，最不起眼的一个，他戴上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她的离开，提醒自己这锥心刺骨的痛。更是提醒自己，要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筑起一座坚不可摧的牢笼。终有一天，他会找到她，把她锁进去，让她再也无法逃离他的身边。
被挂了电话的郭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缓了几秒，又点开手机看了一眼，寻思自己也没打错电话号码，确实是裴灼没错啊。
可是这个转变是在是太大了。当初药物让他思维混沌，肢体沉重，像被浸在冰冷粘稠的泥沼里。对他来说，世界是灰白扭曲的噪音场。他拒绝交流，拒绝治疗，像一个封存在绝望琥珀里的活死人。
他有一次撞见裴灼偷偷把护士给的药藏在舌根下，等护士走了再吐出来。被发现时，裴灼的眼神像受惊的狼崽，充满了恐惧和固执。郭迩问他为什么不吃药。裴灼沉默了很久，才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调低语：“药……吃了，脑子就糊了……就感觉不到她了……”郭迩知道裴灼害怕药物带来的麻木，会让他失去对沈梵存在的感知，那比病痛本身更让他恐惧。
再后来，等他病情好转了一点，就不再听得任何人说起“沈梵”，一提到这个名字，裴灼就有很大的概率病发。
可是现在，谁来告诉他，现在裴灼为什么可以这么从容淡定？
裴灼的办公室里，他按下内线：“amy，让技术部把昨天下午两点到五点，林曼曼办公室门口和内部（公共区域）的监控片段，加密发到我邮箱。另外，”他顿了顿，眼神冰冷，“盯紧沈梵。她今天经手的所有文件，接触的任何人，汇报给我。”
“明白，裴总。”
裴灼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份被沈梵指出问题的合作案文件上，特别是那页被偷换术语的附件。苏婧……林曼曼……
他早就知道。
霁川与rheinburgbau的合作，对双方都至关重要。而苏家的企业“启明建设”，一直视霁川为最大的竞争对手，尤其在旧城改造和历史建筑保护这块肥肉上。苏婧作为苏家独女，表面温顺无害，实则野心勃勃，手段阴狠。她接近裴灼，从来不是为了什么儿女情长，而是为了摸清霁川的底牌，寻找致命一击的机会。
林曼曼，翻译部的总监，能力强，野心更大。她不满于现状，更不满沈梵这个“空降兵”打乱了她挤走陈奇烨、更进一步的计划。裴灼查到，林曼曼私下与启明建设有多次不明资金往来。这次方案里那个致命的术语陷阱，就是林曼曼利用审核权限，配合苏婧提供的“专业建议”埋下的。目的就是让方案在关键环节出错，导致霁川在谈判中陷入被动甚至违约，从而让启明建设渔翁得利。
裴灼将计就计。他佯装不知，任由林曼曼和苏婧在方案上动手脚，甚至有意无意地在一些非核心细节上表现出对方案的“不满”，给了林曼曼更多“修改”的空间。他在等，等她们把陷阱埋得更深，把证据链做得更完整。他在等一个能将启明建设和林曼曼这条内鬼线一网打尽的绝佳时机。沈梵的突然回国和精准洞察，差点打乱了他的布局。他不得不临时调整，在会议上看似严厉地质问沈梵，实则是在逼她当众揭穿这个陷阱，将问题表面化、公开化，反而让林曼曼和苏婧措手不及，也让对方（霁川/rheinburg）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为后续他“彻查”埋下伏笔。
沈梵的“搅局”，虽然让他心疼她的误会和痛苦，但从结果看，意外地推动了他的计划。只是，这个变数也带来了新的风险——苏婧和林曼曼，必然已经将沈梵视为眼中钉。
另一边，沈梵办公室。
沈梵坐在工位上，面前的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的正是那份棘手的合作案文件。她的脸色依旧沉静，仿佛刚才在裴灼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插曲。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脏深处正呼啸着刺骨的寒风。
“老婆”……苏婧……餐厅里裴灼放松的神情……苏婧熟稔的“裴灼”和理所当然的关心……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反复刺穿着她的神经。
她用力闭了闭眼，将那些翻涌的情绪狠狠压回心底最深的角落。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点开邮箱，裴灼要求的修正稿和书面说明，像一个冰冷的任务摆在那里。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重新聚焦在文件上。然而，当她的视线再次扫过那些德文术语，特别是被偷换的“ersatzpflicht”时，一种职业的本能让她眉头微蹙。林曼曼作为总监，审核能力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是疏忽？还是……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林曼曼对她莫名的敌意，苏婧与裴灼的关系，以及这份被动了手脚的关键文件……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沈梵点开内部系统，开始利用自己的高级权限调阅与这份方案相关的所有历史修改记录、邮件往来，特别是林曼曼经手部分的痕迹。
她可能无意中卷入了什么，但此刻，抽身已晚。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看清棋盘。她开始逐条核对所有关键术语的源文件和修改记录，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细节。胃部的隐痛还在持续，但已被她强大的意志力完全屏蔽。
顶层办公室。
裴灼看着加密邮箱里收到的监控片段。画面显示，昨天下午三点二十分，林曼曼神色匆匆地进入自己办公室，五分钟后，苏婧的身影出现在翻译部所在的楼层，看似随意地走向茶水间方向，但她的路径，恰好经过了林曼曼办公室紧闭的门前……而在一个监控死角，似乎有一个极其短暂的、类似传递东西的动作？画面很模糊，无法作为直接证据，但足以印证裴灼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