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红玉庄
“驾——”
几匹骏马在漫天尘土中奔袭而过。
马背上,裴瓒躬着腰,双手紧握缰绳不敢放松半寸,他神情紧张,总想着再快一点,可秋日干燥,又有马匹疾驰,周围黄土飞扬,他早已被迷蒙得看不清前路。
就连他的一身青白色长衫,都为着日夜兼程的缘故,变得不那么干净,特别是下方衣摆,隐隐地透着土黄泥渍。
一眼看上去,裴瓒不像回京述职,反而像是急着回乡奔丧的。
特别是裴瓒蹙着眉凝视前方某处时,空荡的眼神并未确切地落在某处,青山或者荒原,但无论远处是何景,他也总是虚虚地浮着,眉宇间还透着隐隐担忧,和丝缕似有若无的愁苦……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急切。
尉官那几句意味不明的话,让他觉得眼前被漫天黄沙蒙蔽,叫他看不清京都中的形势。现如今沈濯怎么样,他也不得而知,终日惶惶地赶路,提心吊胆的,没有安稳的时候。
可是越靠近京都,裴瓒便越觉得不安稳——
他快马加鞭地离开寒州,一路上兢兢业业,提心吊胆,连觉都不敢多睡,每每在短暂休息时阖上眼皮,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那块碎裂的玉环。
裴瓒不敢深想这背后的含义。
只在尽可能地让自己觉着,这块玉环是沈濯不小心掉落的,而沈濯觉得无关紧要,懒得寻回,才被有心人钻了空子拿来威胁他,又或者,他手上这块跟沈濯的那块不一样,只是背后要挟之人随便找的替代品,故意让他自乱阵脚。
人在马上,仔细包好的玉环硌在胸口,裴瓒隐约能察觉到碎玉环的存在。
同时,他回想着玉环上的细节,一遍遍地试图说服自己——这肯定不会是沈濯的那块。
靠近京都,天气虽不似寒州那样寒冷,却也是进入深秋。
飒飒秋风凉意十足,吹得人心里慌张。
裴瓒视线落在黄沙之外的宽阔官道上,脑海中却恍惚浮现沈濯只身一人经过此地的画面,紧接着他便呼吸一滞,略微分了神,单手压在胸口上,不经意地,眉毛凝得更深。
“大人!请下马!”
裴瓒被二三十米外的一声呼喊唤回了神。
他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道路正中央站着一队车马,七八个人,都是统一的打扮。
为首的那位安坐在马背上,穿了一身玄色长袍,面上带笑,气势不一般,仔细看那衣裳,虽不是官袍,可那身布料在阳光映照下若隐若现地浮着龙纹,便已经暗示了他的身份不凡。
裴瓒心里起疑,却因为隔得远,看不清那人的脸,便缓缓地松了缰绳,慢慢地降下速度靠近。
离着只有几米时,裴瓒盯着那张有些熟悉的面容,恍然大悟似的愣了片刻后,急忙下马,将手里的缰绳随意地撂在一旁,奔走向前:“孟公公怎么在此?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正是呢。”身为皇帝身边的名人,孟公公见了裴瓒也没什么礼数。
只见他随意地颔首后,便故作热络地扶住了裴瓒的手臂,上下打量了裴瓒几眼,浮现出些许惊讶的神情。
裴瓒心里有些摸不清皇帝的意思,连忙问着:“不知陛下为何——”
孟公公直接打断他:“大人一去数月,瞧着倒是清减了许多,想来是寒州艰苦,大人吃了不少苦头。”
他这话说得不假。
裴瓒的确瘦了很多,衣裳都宽松了,细窄的绳带勒在腰上,好似捆着几条干柴枯草。
仔细地瞧了几眼,只见过几面没什么交情的人会觉得他消瘦了。
可若是熟络之人,他的父母双亲或是谢成玉之类的故交好友,看见他眼底的乌青和消瘦的面庞,必然会心疼得落下泪来。
然而,不仅是因为寒州条件差,更是这一路上糟心事不断,才让裴瓒消瘦至此。
“不过大人放心,回了京都,陛下必然不会亏待大人。”
这话听着,像是安慰远嫁外地受尽磋磨的女儿,就连裴瓒听了后,也只觉得是皇帝遣孟公公来安抚他的。
不过,孟公公很快便说出来意:“陛下这不就遣了老奴来,妥善安置大人,叫大人恢复精神力气,再好去陛下面前复命。”
陛下让他在京都外候着,不许他回去?
这是什么道理?
先前的圣旨也不曾提过类似的要求啊。
难不成是他前几天在半路派回去的信件已经到了皇帝手中,皇帝看了后,觉得他撇了杨驰率先回京的举动不妥,所以不想让他回去?
虽然勉强说得过去,可裴瓒已经把杨驰交给了朝廷特派的官员,他也应该尽早回京都向皇帝禀报寒州发生的一切才对。
片刻间,裴瓒已在脑海中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就连孟公公被他人收买,瞒着皇帝私自出来会见他这种想法都冒了出来。
可他瞧了眼对方衣衫上若隐若现的游龙纹,这可是皇帝近侍又被看重的人才有资格穿的。
如果孟公公是以最大逆不道的原因来见他,那对方绝不该穿这身衣裳。
裴瓒微微低着头,沉默着没有言语,只在瞬息之间抬起眼,向孟公公递送了个微妙的眼神,试探着对方的意思。
可惜孟公公只是态度晦暗地笑了笑,没有直接说出理由,反而提醒道:“一切安排也都是为了大人着想。”
“……”裴瓒仍是想不明白。
“京都外有一处皇庄,临着红玉山,如今正值深秋,从庄子里望过去,满山红叶,风景怡人,那里还有一处暖汤温泉,也可供大人休憩玩乐。”孟公公移开视线,挑着手指往红玉庄的方向一指,继续说道,“既然已经安排了去处,大人便安心去吧,过几日自然会有人来请大人回去的。”
裴瓒没有别的办法。
皇帝身边的近侍公公都亲自来请了,他总不能抗旨吧。
虽然想不通皇帝为何要如此安排,但他也只能应下,微微躬着身子向眼前的孟公公行了礼,全当谢了皇帝的恩赐,随后便起身上马,不情不愿地带着一大群人,调转了方向,往红玉庄去。
裴瓒心里一时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