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吴觅的异常仅仅持续了那一个晚上。陶盛亲了他，他偏着头不给亲嘴，就亲了他的眼睛和额头，夜里睡一张床，陶盛从背后抱着他，他说不想做，就没有做，抱着睡了一夜。陶盛没有再问他那个梦境的细节，也没有问他想怎么样，吴觅其实是希望他能问出来的，这样自己可以借着这个由头肆意发作。
他也问了陶盛为什么不好奇他今天这个样子，陶盛说:“看你也不想提，就过去了。”
过去了，轻飘飘的三个字，吴觅想，他怎么说得出口，什么都过去了，还不是因为受害的不是他。
所以他第二天照常亲亲热热地缠着陶盛，好像昨天什么也没发生。早上起来做早饭，把剩下的菜码进饭盒里装好给陶盛带走，出门的时候正好撞见邻居牵狗出来溜，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看到陶盛笑着打招呼。她牵的那条拉布拉多就热情地扑上来要拱人。
“不好意思。”陶盛往后退了退，“我家里小孩怕狗，您先下楼吧。”
“唉唉，好嘞。”老太太招呼，“艾克，走了。”
吴觅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陶盛拿走他手里的饭盒才回神，听到对方问他:“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家里没什么菜了。”
“……随便吧，我不挑。”
“那你来找我，我带你一起去吃饭。”
吴觅心不在焉应了，突然听到他说:“你过来一下，那条狗已经下楼了。”
吴觅之前确实提过自己怕狗，但他不认为随口一提陶盛能记那么久。
他又想怎么样？质问自己为什么害怕狗？还是询问那个诡异串联起来的梦？还是他昨天去警局查出来什么线索，想试探自己跟凶杀案有没有牵扯？还是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在慢慢废掉他身上的符箓和阳火，手上偷藏了法器想暗中收掉他？
昨晚上好像不该失态，吴觅有点懊恼，但他很难在重温多年前的死状时还能保持理智，没有突然发作把陶盛杀掉已经是一种克制。
吴觅很难得地绷紧身体，吞了一口唾沫，感觉陶盛的手已经摸到了自己的后背，那只手一路沿着脊椎骨摸到后颈，轻轻把他的脖子按住，吴觅闭上眼睛，感觉嘴唇上一点湿热。他发誓他真的只是轻轻张开了一点，陶盛就毫不客气整根舌头闯进来攻城掠地，偏偏脑后已经被他的手按住，想躲都躲不开，吴觅掐他胳膊都不管用，两个人在门口亲了几分钟，他始终警惕着对方动手，然而什么都没发生。陶盛亲够了，就松开他:“有没有好一点？”
他问的是自己的心情。吴觅总不能说不好，怕他又亲上来，闷闷道:“好了。”
“晚上见。”
居然就这么走了，莫名其妙。吴觅心想，顺便抹抹湿漉漉的嘴。他遇到过的男人要么想弄死他，要么想上他，这一番故作玄虚后总要做点什么，脱了他的裤子占点便宜，或者抓住他的弱点一击毙命，但是陶盛什么都没做，只是亲了他，抱了他。什么意思？
“画皮鬼。”警察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站着，除了一个鹤发老头，慢悠悠把笔录放回桌上，“拿回去吧，都给我看不是违反纪律么。”
陶盛问:“这就能确定了？”
“够了，要是别的妖物仙家，我老头子确实不熟悉，毕竟建国以后都见不着了。但画皮鬼我可是一逮一个准，当年在茅山上，跟在师兄后面亲眼见过。”
“现在能把那位道长请来吗？”
“你说我师兄？那不成了。”陶勇脸上的皱纹现出几分落寞颜色，“他就死在那画皮鬼手上。”
陶盛反应过来:“所以你笃定是画皮鬼作祟，是因为当年那画皮鬼没有收服，一直留到了今天？”
陶勇听出他话里责怪之意，眯眼点上根卷烟，“小子，不懂别乱说话，画皮鬼这东西可不是什么小角色，几百年出一只都是罕见的。”
“人死为鬼，三魂七魄，堕入轮回，再经由阴司判决转世为人还是为畜。要是有挂念不忍就死，顶多在人间徘徊七七四十九天，再不去转生就只能魂飞魄散，也就是民间常说的七七。”
“可要是非同一般的挂念，比如枉死，冤死的鬼魂，就成了厉鬼，在人间徘徊伺机复仇。四十九天后仍未了却执念，又无人收服，就会化成半妖半鬼的东西，怨气极深，残害无辜，除去强行超度别无他法。”
陶盛问:“那怎么断定这案子就是画皮鬼做的？”
“水鬼会留在自己溺死的地方拉过路人下水，吊死鬼、枉死鬼会留在自己生前最后停留的地方作祟，但画皮鬼不同。这种鬼物生前遭受极大的痛苦，受剥皮酷刑，曝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他们本体只有一副骨架，从他人身上得一张人皮作伪，为了保持人皮不腐，他们必须食人，人心为血脉交汇之处，其次为各种内脏，所以他们首选挖心剖腹，受害人大多被掏空脏器——你那些案子，最明显的特征恰好符合这一点。”
这听起来又是对唯物主义观念的一次冲击。陶盛有些不解:“剥皮酷刑至少是满清那会儿的事情了，能再寻一张完整人皮不被发现，更是难上加难，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些。”
“所以说几百年出一只，你以为哪里来的？就是几百年前被剥皮的人，不肯咽下这冤屈，硬是寻得人皮做了画皮鬼，能活到现在，吃的人数恐怕都能抵上古代的一个小国家。”陶勇叹道，“你小子也是倒霉，上岗没两年就碰上这东西。”
“如果我能抓到他——”陶盛还保持着以前的思维，“不是，能找到的话，有没有可能把他超度？”
“现在想起老头子的用处了？没门儿。”陶勇翻了个大白眼，“你该不会以为当年只死了一个我师兄吧？”
陶盛后背开始冒汗:“茅山派不是后来也派人来过家里……”
“那是师叔们的门徒，给家里加固法阵，防止画皮鬼来寻仇。”陶勇脸色肃穆，“除去以破戒名义被赶走的我和师姐，包括我师父在内，全都死在画皮鬼手下。”
“……所以，你每年清明一定要带我去山脚下祭拜。”陶盛越了解方面的事，越觉得心惊，“因为他们的尸骨……”
“衣冠冢，尸体都被那厉鬼吃干净了，毕竟生前都是有修为的道士，吃了对自己的修为也是有进益的。”陶勇道，“无缘无故赶走年纪最小的两个徒弟，谁看了都会觉得奇怪，所以师父不惜毁了我和师姐的名声，要我们连夜下山。我不甘心，让师姐先走，自己偷偷回去看了一眼。”
“他害死的人尸我看得一清二楚，断不会认错。你想靠老爹一个去收服，痴心妄想。”
陶盛抓住了他话里的一线生机:“您是说，要是叫上茅山派其他的道士……”
“……姑且尽力一搏，试试看。”陶勇沉默了一下，方道，“但你要先找到这厉鬼的下落，这也是你唯一能做的事。”
陶盛应下来，刚收好笔录本，突然听到父亲问了一句:“你知道现在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是鬼，我现在相信了。”陶盛还以为他是想让自己反思，老老实实承认，“我以前不该肆意妄为，现在我知道了，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用科学解——”
“谁问你这个了？”陶勇也是个急性子，直接打断他，“你知道什么了？你还是不知道，最可怕的东西，一直都是人！”
“鬼不也是人变的？画皮鬼生前不也是被人剥的皮？你来这地方大大小小处理过多少案件，画皮鬼吃人的案子才占了多少，人为的案子又有多少？就连最新的这一起都不是厉鬼作祟，是人！”
陶盛不敢怠慢:“父亲的意思是？”
“厉鬼，画皮鬼真正的可怖之处，在于他们散发的怨气。半吊子装神弄鬼，常说什么阴气旺盛，其实就是怨念太多。鬼与人阴阳两隔不得相见，怨念却留存在人间，怨念多了，人心也要生变，好人变恶，恶人更恶，胡作非为，再生冤魂厉鬼——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再放纵这厉鬼作恶，不光要死人，更严重的是，世道乱了，人心坏了！”
“所以别以为你抓着个鬼影子就万事大吉了，陶盛。”父亲正色道，“你是人间的警察，管好人间的事，就是你的职责。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怀疑自己，是让你别逞能，别糊里糊涂送掉性命。我见了太多尸体，见不得再有人死在我面前了。”
陶勇拄着拐杖出门，正好看到来找陶盛的吴觅。后者轻飘飘扫了他一眼，一改之前惶恐神色，若无其事地就往里面闯。
“站住。”他声音老迈却很有威严，“你等等。”
吴觅转过脸又是天真无邪的样子:“我认得你，你是陶盛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