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章折花赠(七)
第097章折花赠(七)
“他?”
徐予和眼底泛起微澜,转瞬又恢复平静,“爹爹方才不是已经告诉我了吗?他大破卓啰城,让爹爹去应付求和的西羌使臣。”
到嘴边话顿时被噎在嗓子眼儿,徐琢几番张口,最后无奈道:“你做事素来有主见,连筹粮运粮这样的苦差事,你都能处理得有条不紊,怎么在这件事上就弄不明白呢?”
徐予和莫名慌乱,仿佛被戳中了心事,眼神飘忽不定,思量半晌,打算装傻搪塞过去,“爹爹想说什么?”
徐琢眉头微皱,“婚姻之事,并非儿戏,你一定要思虑清楚,不可再摇摆不定。”
徐予和垂下头,将眸光移向别处,“婚姻之事,皆承父母之命,女儿从未摇摆不定,也不敢摇摆不定,爹爹和娘已经为我定了亲事,我自当遵从,而且陆伯父一家对我们的好,我都看得清楚,这门亲事,也没什么不好。”
徐琢道:“话是这样说,可你心中未必这么以为,爹爹看得出来你对停云无意,但成婚是终身大事,凑合不得,以前爹爹说过不止一次,若是你不想成亲,那咱们就去退了这门亲,这不是假话。”
徐予和双手攥紧,指尖不自觉绞在一起,“爹爹与陆伯父知己相交,若是贸然退亲,这让旁人如何看陆伯父?对停云哥哥的声名也有影响。”
“那你要耗到何时?”徐琢叹了一声,道:“他们二人皆对你有情,燕燕,你现在这样,对他们任何一人都不公平,对你自己,亦是不负责的表现,你们少年人的情意根本藏不住,爹爹是过来人,这些都瞧得清清楚楚,遇到情意相通的人不容易,你想遵从自己的心意爹爹不会反对,人这一生很长,总要有个人陪你走t接下来的路,所以你不用一直顾虑旁的,以前爹爹是希望你能与停云共结连理,可你不愿意,那就没必要将就。”
徐予和眉心一蹙,她现在的思绪,就像是把许多根丝线剪碎搅和到一起,捋完以后仍是乱糟糟的一团,她也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究竟是什么。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如雨后轻烟,山间薄雾,看不真切,挥之不去。
就这么笼在心间。
徐琢撩袍起身,“当局者迷,感情这种没来由的东西,一时间无法窥清也属正常,不急于现在。”
窗外朔风呼啸,吹得门窗摇振作响。
这一夜,徐予和辗转难眠,脑中仿佛潮汐升涌,循环往复,直到鸡鸣时分,她终于抵不住困意半睡过去。
莹白雪光透过窗纸照入室内,床榻上的人似乎被这光亮晃了眼,眉心微蹙,擡手挡在眼前。
她轻轻按了按酸涩的眼睛,披衣下榻,坐在照台前梳挽发髻,风已不似昨夜那般猖獗,偶有雪屑落在窗纸上,其声窣窣。
推开木门,冷风扑面,皑皑雪色蔓延至阶上,庭中积雪几乎与石阶齐平,看样子是下了整整一夜。
雪大天寒,行路艰难,因此徐予和将回京的安排往后推迟几日。
接下来几日,雪仍不见停,与西羌使臣的谈判又耽误不得,徐琢不得不冒雪赶路。
徐予和不想留在河州,便请求父亲带上自己一同前去卓啰城,令她感到意外的是,父亲竟然没有过多犹豫便允了她的请求。
越往北路越难走,遇到雪深的地方,车轱辘会陷在雪窝里原地打转,徐予和只能下车随父亲和吏卒们一起推车。
风头如刀,哪怕众人身上裹着夹袄裘衣,在这苍茫雪野中,也觉得浑身发冷。
好在三四日后,天气放晴,冰雪逐渐消融,接下来的路倒也没那么难走了。
又过了些日子,除了能看到连绵不绝的雪山,也能看到卓啰城上悬挂的军旗,只是越靠近卓啰城,徐予和越觉得这里气氛莫名压抑。
万里愁云惨淡,旌旗半卷,城墙之下所立的霹雳炮、九牛弩数不胜数,守御的兵士面容沉肃,个个全副武装,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再联想到沿途堡寨皆在完善防御工事,一个想法在徐予和脑中油然而生,这完全不像是打算议和,倒像是为迎战做准备。
至城门前,她看到杜浔骑马停在那里,指挥着兵士移开木栅,似乎已等候多时。
马车驶过木栅,杜浔驾马近前,拱手笑道:“承平正在营中与苏将军议事,一时抽不开身,徐中丞勿怪。”
徐琢下车作揖还礼,直接挑明自己的疑惑:“敢问杜承旨,宁王为何会答应西羌议和?”
杜浔扯紧缰绳调转马头,答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承平的心思,有时候我也琢磨不透。”
徐琢狐疑地看了看周围,随即明白过来,此处人员混杂,兵士之中蕃兵不在少数,而且他带来的吏卒也并非完全可信,保不齐哪个便怀有异心,遂撩起车帘重新回到马车上。
城外壁垒森严,城内戒备更是严密,宽敞的街道上无一民众,全是一拨接着一拨巡视的兵士,因此,徐予和更加笃定自己先前的猜测。
马车缓缓停下,又听得外面有人朗声说道:“大雪苦寒,徐中丞风雪兼程,不远千里从河州赶到这卓啰城,路上必然是吃了不少苦。”
说话者是谁徐予和当然知道,他的声音极容易辨认,清润中带着些许张扬,如戛玉敲冰,思索间,指尖刚触及车帘,便有一股寒凉吹散她的思绪,原来车帘已被人从外面掀开。
提起裙摆将上半身探出马车,恰好对上一双灼热的眼眸,她有一瞬愕然,愕然之后,便心跳不止,许是在这边陲之地几经磨练,他也不似从前那般轻佻,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沉稳端肃。
赵洵唇角不自觉扬起,日思夜想的人而今就在自己眼前,欢喜溢满心头,顿时忘乎所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亲手将她扶下马车。
徐予和微微一怔,指节逐渐收拢,衣裳登时被攥出数道深深的褶痕,他们二人之间并无婚约,赵洵当众扶自己下马车显然不合礼法,而且父亲此时的脸色已然不是很好,便低眸避开他的视线,不紧不慢走下马凳,叉手施礼,“妾见过宁王。”
赵洵也不觉得尴尬,收回手合袖相揖,复又下意识擡起头望向她清亮的眼睛,“徐小娘子。”
徐琢脸色已然不是很好,杜浔佯装受凉,捂住嘴咳嗽两声。
赵洵脚底一颤,惊觉自己举止着实孟浪,硬着头皮转过身,果然瞧见徐琢板着一张黑脸瞪着自己,眼底几乎快要冒出火星子来。
“这是下官当尽的本分,宁王先前急书一封,言及西羌遣使欲与我朝谈和,事关两国邦交,边地安宁,下官不敢耽搁,”徐琢眉头拧紧,迈步向前,“接见他国使臣疏忽不得,下官知道带家眷前来不甚合适,然启程前小女恰好到河州探望下官,北地风烈雪深,与汴京相隔千里,下官子息单薄,与夫人唯有一女,下官实在不放心她一人回京,便擅作主张带小女同行,还请宁王体谅下官为人父母之苦心,待此间事了,下官会再向官家禀明。”
赵洵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心虚似的低下头,拱起双手老老实实认错:“方才晚辈一时失礼,请徐中丞见谅。”
徐琢固然不悦,但他分得清轻重缓急,因此仍接着刚才的话说:“之于议和一事,下官有几处不明,不知宁王现在可有时间为下官解惑?”
赵洵尴尬地笑了笑,依着徐琢的脾气,这事绝对没完,只是徐琢这会儿没工夫跟他计较,便道:“有,自然是有,此事我和苏将军也商议了许久,不过这里风大,还请徐中丞与徐小娘子先行进府,进去以后,再作详谈。”
徐琢垂首再揖,而后走到徐予和身旁,不着痕迹地隔开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
赵洵讪讪转身,踏上石阶在前面领路。
杜浔可算找着机会,凑到赵洵旁边小声嘟囔:“那会儿你说有要事,敢情就是换身衣服?”
赵洵嗯了一声,压低嗓音反问道:“怎么?不能换?”
“能能能,当然能,”杜浔悄悄往身后瞥了瞥,把手搭在赵洵肩上,“瞧你那点出息,自打徐小娘子从马车里出来,你那眼睛就在人家身上没移开过,也亏得人家徐中丞是读书人,脾气好,要是哪家小子敢这么盯着我女儿,我肯定把他腿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