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你听我说,那边的门后连着一个走廊,咱们能从那里穿出去。”他这才发现薛良总是驼着的吊儿郎当的背突然挺直了。
外面的打斗声传进耳里,没空扯皮了,他既不问薛良为什么变得这么怂包,也不问那些杀手是冲谁来的,打头走出几步,却发现身后的人没跟上,又返回去问他:“怎么了?”
“除了电话亭,你知道哪还有电话吗?要最近的。”薛良的脸上没了之前的慌乱,甚至还把那件顺手拿的大氅穿上了,自若地问。
“裕清园里有一个挂壁电话。不过还是得先出了悦天楼。”
一路疾行从僻静坑洼的小路到了离悦天楼几十米远的四季园。
几名留在园子里看家的戏子要帮孟怜笙卸行头,都被他叫退了。这戏园子说小不小,薛良跟着一身行头的人拐了两个弯才到了里面的一间空屋子,拿起电话拨了警卫厅的号码,好在一次接通。
薛良刻意压低了嗓子道:“我是晋军上校贾涟舟,马上派一队人来永乐街悦天楼,这里发生刺杀事件,再另找人联系晋军卫队,让他们派一个连来控制杀手,防止小规模暴动,信不信的你一查便知,明白?”
电话的那头回了一句,薛良轻放下听筒,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
“诶,转过去。”孟怜笙突然发话。
“为啥?”
孟怜笙解释:“我把戏服换下去。”
薛良:“都是男人,用得着这样?”
孟怜笙:“是的,都是男人,没什么可看的。这是规矩,旦角换衣服不能有男人看。”
薛良不信:“还有这规矩?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的还多呢。快转过去。”慢说薛良没听说过,就连孟怜笙自己也没听说过。梨园行里确实没有这么一条规矩,这是孟怜笙为薛良现定下的。
不知为何,就是不想让薛良看他换衣服,先不说这有多别扭,前几年舞厅里的那次误打误撞的暧昧在他心里留了芥蒂,虽然他也没对他做什么,但总之是一定要避着他的。
薛良觉得是没什么好看的,就转了过去。
“那个,帮我拿一下。”
华贵的戏服被递到薛良眼前,他回过身来第一眼是孟怜笙穿着雪白的戏服里衣,“你这不是没光着吗?”薛良怪道。
孟怜笙把他的胳膊擡高,于是三晋督军自(被)愿(迫)当了人形衣架,“祖师爷留下的规矩,旦角带妆不可赤身裸体。”
薛良不耐道:“你说你们这行既不体面,规矩还一箩筐,图什么?”
孟怜笙愣了愣,沉默了有半分钟,才缓缓开口:“人生菀枯莫测,这世道乱,人心更乱,我想不出要是哪天不唱戏了,我该拿什么应付这鸡零狗碎的日子呢?”
“更何况我爱戏,台上戏比天大,便是天塌下来也得留这一出戏的功夫。”
“真能这么爱?”
“那当然了,人都是要寻找活着的意义的,于我而言,这是最有意义的事了。”
薛良闻言静默良久,低着头似乎在思忖着孟怜笙的话。
“留神,别弄皱了啊。”孟怜笙见薛良默不作声地分神,又擡了擡他的胳膊。
“不就一件戏服吗?有这么宝贝?”薛良刚想用另一只手翻看,就被孟怜笙打掉了,“那当然,这件让六个绣娘做了三个月才完。”
“这么久?”薛良仔细看了看胳膊上织金绣线的戏服,孟怜笙取来了衣架,把戏服从他胳膊上拿下来,一边感叹:“是啊,这戏服是师父还在时做的,当初花这么多心思就是为了把这出戏唱好,谁知……唉,原来的戏本子还丢了,就剩个工尺谱,词还是我现作的。”
这故事精简通俗,短小精悍,是孟怜笙掇菁撷华去其糟粕,最后写出来一个只用三个小时就能唱全的一出戏。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眼里又闪出泪花,薛良这次不明缘由,渐渐明白过来刚才孟怜笙眼中含的泪并不是为他。
薛良不敢问这眼泪的来由,只知道自己又多嘴了,孟怜笙却是个成全人的,不用他问就说:“不过这戏我唱的有些难过。”
薛良不解:“难过什么?这不唱的挺好嘛。”
“明儿唱这出戏的结局和这出戏本该有的结局并不一样。”
“不一样?”薛良诧异道。
孟怜笙轻轻摇头。他又说:“对,这出戏里面的人是有真实原型的。”
薛良惊讶道:“啊?真有这么个私奔格格啊?”
孟怜笙点点头:“有的,只不过结局却是不尽人意的,听师父说,那位格格后来是被辜负了的。”
薛良听完,越发觉得自己父母的感情难得了。
孟怜笙嗐了声,似是豁达一笑,道:“或许我是可怜这天下痴情又不得善果的女子吧。”
其实不止这一次,他平时唱的入戏太深时甚至会落泪的。但多数时候都会憋回去,毕竟在台上晕妆是很不好的,就算座儿再担待他也不行。
薛良刚要点头,可停了一瞬,心里暗嘲自己这个风流浪子是不配点头同意的,顿觉没什么可说了,就换个话题道:“刚才我打电话……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嗯?有什么可问的吗?”孟怜笙奇怪道。
薛良:“……”
“我早就知道你和传言里说的不一样,以后了解你的机会还多,所以,没必要问。”
薛良突然心情大好,以后,对啊,他们还有以后呢。
“那流言里的我是什么样的?”薛良问道,“卑鄙无耻,坑家败业?”“还是任由奸佞专权,淫逸奢靡?”
孟怜笙含糊道:“嗯…这不太好说。”
薛良更想知道了,催促道:“说说,说说。”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在外风评如何,可就是想听孟怜笙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