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孟怜笙的口吻像是对往常热烈追捧他的戏迷说:“谢您捧了。”但脸上还是笑地明媚。
“您客气。”薛良拿腔作样道。
“薛叔叔可带了兵?”孟怜笙见他一身军装,有些担心地问。
薛良摇头:“没有,你要用兵?”
孟怜笙又道:“不是,别把座儿们吓着就好。”
“你这身太招摇,阿香,给良帅找件长衫换上。”
薛良是出了营地直接来悦天楼的,是以没换衣服。不过到了人家地盘,就得入乡随俗,薛良依着孟怜笙的意思,把外头的呢子军装脱下。阿香送薛良到换衣间门口,把衣服给他。
片晌就出来了个风流倜傥的小爷,手上搭了件大衣,应该是他顺手拿的大氅。黑色嵌金边的棉长衫,衬得薛良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矜贵气质。
薛良把大氅搭在椅背上,摩挲了下这身衣服,不大在意地走到孟怜笙身旁,孟怜笙回头看了一眼:“嗯,这回精神多了。”说完又转头进行着自己的事。
盆架子突然被薛良哧啦啦地移开,孟怜笙伸向盆子的手抓了个空,他擡头疑道:“怎么挪这边来了?这不成反撇子了吗?”
也许是唱戏的人眼睛都很有神,孟怜笙就是这样,一双明眸水雾朦胧又充满灵气,怎么会有人长成这样,一张脸生得既有女子的精致又有男子的英气棱角,哪怕眼睛大,但除了扮相上需要,平时看起来一点也不女气。薛良看地微愣了下,才固执说道:“这东西挡着镜子了。”
不光阿香,全三晋的人都知道他们的督军是位牛心左性的爷,做事全凭喜好,他这会儿嫌盆架挡着镜子就得挪开,不然一不顺心又不知道会抽什么风呢。
这性子实在太不像身居高位的人了。以至于除封宁以外的边城也在传良帅贪恋美色荒唐银乱,政务都由他身边的副官贾涟舟处理,他是个被贾涟舟架空了的空壳子。
而且他对贾涟舟还是有求必应的,不管贾涟舟想干什么他都会从各方面支持,所以谣言里甚至有说薛良和贾涟舟关系不纯的……
阿香走到对面给薛良搬了把椅子,请他坐下,道:“瞧我这不留神的,让良帅干站着了。”
薛良也自知碍了事,讪讪地坐下。只是他这一坐倒让云家班的女戏子们慌了慌,按照辈分,她们的确都是他侄子辈的人,可配叫他一声叔叔的只有孟怜笙一个。
她们都知道薛督军风流成性,可也畏着他的身份不敢上去攀谈。倘若换作别的富家子弟,孟怜笙那几个对付男人颇有一套的师姐早就围着他打转了。
薛良则是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就这么看着孟怜笙净脸擦手,把单雄信的魂儿还回去,看着他拍红扑粉,吊眉毛贴片子……
可那盆架子至始至终没被孟怜笙挪动一下。
薛良是第一次见戏子带行头,觉得新奇,原来单弄个头就要这么繁琐。
贾涟舟不知何时进了后台,此时大方地跟孟怜笙打着招呼:“有日子没见,孟老板的戏又平步青云了。”
贾涟舟是喜欢听戏的,但他只是听,绝不票戏子。过去他是世家里庶出的少爷,族中排行老二,因此在他手握兵权归来后都称他一声贾二爷。
后来大清没了家道中落,世代书香门第出了他这么一个武夫。不过所谓的“书香门第”也全靠他这个“武夫”撑着。
当年那个家里容不下他和母亲,他走投无路当了兵,跟薛良很早就认识,做了他的副官。
他仍记得祖训上明白写着男不得与妓馆梨园中人有牵扯,女不许与娼妓同屋檐。
从前别说是私下见面了,就是跟梨园行有半点干系的人,他都不会深交,可他后来听了孟怜笙的一出戏,受到了孟怜笙的艺术熏陶,自此他就破了例,如今两人是相当熟络的了。
孟怜笙笑了笑:“贾二爷每次来都要夸我两句,夸傲了可怎么是好。”
“孟老板这是有真才实学,怎么夸都不带过分的。”
不待孟怜笙回答,一旁的薛良斜眼睨了他一眼,似乎很介意这个“不速之客”,道:“你来后台干什么?”
“啊对,您瞧我都忘了,我是来找您的。”贾涟舟很不好意思道。
薛良听他说话又客套又膈应,心道死小子净会在外人跟前装犊子,鄙夷的瞅了他一眼问道:“找我?有事?”
“这……”贾涟舟压低声说:“我是怕您忘了时间,耽误孟老板上台。”
孟怜笙耳朵很灵,他也擡头看了看大挂钟,确实,休憩了半个多钟头,再不登台座儿们该着急了。
薛良刚要擡手给贾涟舟一个爆栗,擡了擡腕子看了眼时间,自己确实呆的有些久了,转而干咳了几声。
孟怜笙道:“好了,我得上行头了。”
只见两位箱倌护着一件桃红绸绣的戏服从后门进来,上面的绣纹十分精致,珑玲绣线游走在百鸟争鸣间。
待孟怜笙换上这平金绣的戏服,一撩帘子的须臾间,薛良真以为自己看到了从前皇宫里的娇俏公主,尤其是这人上完妆后秋水似的眸子,突然令他有些恍惚。见过各形各色的貌美佳人,唯有看他的眸子时薛良是感觉自己快陷进去的。
他只愣了那么一瞬,转眼间又回到了那风流浪子的模样,朗朗一笑道:“真是仪态万方。”
在场没人觉得这么形容太夸张的,因为本来就是这样。几个看着孟怜笙长大的师姐也点头露出了欣慰的笑。
孟怜笙插上最后一朵珠花,轻言一声:“该上场了。”
临上台前,薛良站在走廊从后面叫住了他:“孟老板。”
孟怜笙一转身,衣裙间的绫罗坠饰也跟着旋了旋,“啊?”
薛良上前帮他把颈项间的七宝众华扶正,对那张红粉点缀可仍眼正神清的脸粲然一笑:“你璎珞歪了。”
本以为这么小的一个物件会被他身上其他珠光宝气的配饰掩埋,可没想到这东西遇着光还能反光,挺显眼的,他戴上就更显高贵出尘了。
孟怜笙也一笑:“多谢。”
薛良轻皱了下眉:“孟老板以后可别再跟我提个谢字,你和我是有多不熟?这会儿都说两次了。”
孟怜笙也渐渐发觉,认识薛良之后似乎对他说这个字的时候比平时更多些。他本想说自己是习惯了,可听他说地严肃只能答应道:“好,以后都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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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上场就受到了雷动般的喝彩,孟怜笙甚至无需开口,单从身段上就脱颖于众,花朝月夜,明艳动人。这就算碰头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