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百零七章
两人黏黏糊糊了好半天,孟怜笙看天气还好,就想上山走走。
夕阳照进北山南面顶端的六角凉亭中,在二人侧脸上落了几道金光,孟怜笙望向远处盖了层薄雪的群山,只觉日子过得飞快,他蓦然开口:“我小时候经常起早来这喊嗓。”
“起多早?”
“二更天睡下,五更天起来。四点多吧。”
薛良听的有些心疼道:“刚躺下就起来,还睡不睡觉?”
孟怜笙含糊道:“那倒没有,也睡好几个小时了。”
薛良仔细想想自己从前也是这般,披星戴月,卧薪尝胆。
功成名就哪来的那么容易,都是无数个枯燥辛苦的日夜熬出来的。
“当时就不觉得累么?”薛良问。
“小时候只想着唱戏那一件事,那时候经常会想到自己和梅竹修一起搭戏的场景,再累也觉得很有奔头,所以我觉得…”
他声音戛然而止,过去七年的热血汗泪在一个“所以”的短暂光阴里云幔般拂过眼前,而后他忽然惊觉,原来人不是突然长大的,时间也不会等任何人。
他深吸了口冰冷的带着干草气息的空气,缓缓吐息:“所以百练千磨,方得善果。”
上山又下山,生来又死去,人而已。
陈凝华去世了。
孟怜笙刚下戏,便听说了薛良外婆去世这件事,他赶到承干府时门庭装饰皆以白绸覆盖,孟怜笙眸光骤然缩了一下,随后问门口那勤卫兵:“薛良呢?”
勤卫兵刚换岗到这边,薛良的行踪哪能知道的这么细,一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孟怜笙便直接进了府,问了来往穿着素衣的仆人,七拐八拐地还没到目的地,他本就亟待见他,但始终不能如愿,当下微愠怪承干府太大,找了辆自行车蹬上,终于到了西院。
西院门第颜色与正大门别无二致,孟怜笙进了门,只觉这院子气氛与其他院子不同。
院东搭了个灵堂,想来陈凝华的遗体就在里面,他不敢大声叫薛良的名字,只把灵堂开了个小缝,看到熟悉的身影在里面,毫不畏惧地放轻脚步走进。
薛良腰围孝带,跪坐在地,面前灵床上穿了蓝黄寿衣的遗体蒙了层苫单,可以看出里面的遗体头朝北,脚朝南。薛良眼神木然,他似乎在思考什么,又好像在放空大脑什么都没想。
孟怜笙嘴唇动了动,而后也一言不发地跪在他旁边。
“你起来。”薛良终于开了口。
孟怜笙摇摇头:“那个时候你去打仗,我被人带走,是外婆告诉封宁市长去救我。”
薛良轻启嘴唇像要再说什么,孟怜笙又补充道:“何况你家人也是我家人,跪一跪权当尽了孝心。”
“她不是我家人。”薛良纠正道:“我只有你一个家人了。”
孟怜笙点点头,握住薛良的手:“嗯,我也一样。”
薛良终究没让孟怜笙一直跪着,一是担心他膝盖疼,二是怕死人把衰气和晦气过给他,推他出去时在门外说:“不用管我,我爹娘都是我送走的,这个就走个流程,你不用跟我在这受罪。”
孟怜笙只好出了灵棚,过一会儿又带了些新炭回来,检查了通风,感觉没那么冷了才离开。
薛良只守了前半夜,下半夜回来时孟怜笙也醒了,薛良小心翼翼地问:“我把你弄醒了?”
孟怜笙本来也没太睡熟,他有点刻意在等薛良,所以听到声音就醒了,他微微摇头道:“没有。”
薛良换了衣服躺到他旁边,孟怜笙把被子分给他,身体向下挪了挪摸到薛良的膝盖道:“疼不疼?”
“不疼。”
陈凝华出殡这天,阳光刺在结了霜的窗玻璃上,孟怜笙醒来时便听到唢呐声响。
薛良特地叮嘱他不必出来陪他忙这事,毕竟是承干府的丧事,芸家班这几天也没开业唱戏娱乐,他就难得闲了下来,只是心里对一件事疑窦憧憧,闲下来时就忍不住去验证。
不过他等的人没到,薛良就先过来了。
他刚一进门,冷气就嗖嗖往屋里钻,绕过玄关,身上的温度升了大半,薛良一下子将孟怜笙扑了个满怀,下巴搭在他肩头,长嘘了一声:“可算完事了,累死我了!”
孟怜笙看他好像在战场上拼了三天三夜这出轻笑了下,道:“守灵累还是打仗累?”
“都累。”薛良忽然不正经道:“只有和卿卿在床上****时不累。”
孟怜笙掐他一下:“啧,怎么又说这些。”
两人正腻歪着,忽听门外一声唤:“孟老板?”
孟怜笙等的人到了。
他扭过头向门外道:“荣小姐,请进。”
荣祈推门进来,孟怜笙薛良之间已经拉开了安全距离,她手上夹了根烟,吐了口灰白飘渺的烟道:“孟老板最近的事还真不少。”
烟味很冲,孟怜笙清了清嗓说:“今天劳烦你来,是想请你帮忙认人的。”
“认人?”
“随我到外面吧。”孟怜笙说着起了身。
荣祈随孟怜笙来到院中,满院雪景映入眼底,这几天封宁又下了几场瑞雪,院子纵深很长,一眼望去只有过道上的雪被清理掉了,其余的还在扫。
“小唤,你过来。”孟怜笙对那个在扫雪的青年道。
小唤脸上仍缠了绷带,不光是烧伤的那半边脸上有,几乎将全脸都缠绕了一遍,他瘸着腿,身体微微佝偻着,一步一步往过走。
他甫一走近,孟怜笙便来解伸手他脸上的绷带,注意到荣祈脸上的表情变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