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胜果初尝,暗潮再涌
l蛇口工业区,“枫林食品”那幢三层红砖小楼内外,此刻仿佛一片沸腾的海洋。机器的轰鸣声似乎都盖不住工人们的欢呼与奔走相告。首批五百罐“枫林”卤味罐头在供销社门市部被抢购一空的消息,如同点燃了引信的火药桶,瞬间引爆了积压多日的压抑与绝望。
“成了!真的成了!”
“卖光了!供销社当场又订了一千罐!”
“陈总万岁!枫林万岁!”
汗水和着激动的泪水,一张张饱经连日焦虑折磨的脸上,此刻绽放出劫后余生的狂喜。李援朝被工人们簇拥着,这个一向沉稳的老厂长此刻也嘴唇哆嗦,眼中闪烁着不敢置信的光芒。他亲眼见证了蛇口供销社门口那场惊心动魄的逆转之战,见证了柳玉梅那张涂脂抹粉的脸如何在陈枫掷地有声的指控中褪尽血色,如何像一个被抽掉脊梁的破麻袋般在唾骂中仓惶逃离。那份解气,那份扬眉吐气,足够回味半辈子!
苏晚晴站在二楼的简易办公室窗边,紧紧攥着窗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楼下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清晰入耳,她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下。回想起原料被毁时的惊惶,调集临川救命钱时的决绝,再到设备失控、杀菌釜爆炸边缘的生死一线……每一步都是万丈深渊,她却强迫自己挺直脊梁,与他并肩。刚才工人跑进来报喜时,她瞬间感觉一阵眩晕,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只有一股暖流在心底无声奔涌。怯懦?不,她早已撕碎了那层旧皮。铁腕?或许还不够,但这条路,她将越走越坚定。
车间里,赵铁柱正带着几个得力助手,检查那台刚刚经历“大难”的杀菌釜。他身上的油污未干,眉头紧锁,完全无视周围的喧闹。陈枫揭露柳玉梅的惊天黑幕固然让他解恨,但设备的隐患才真正牵动着他每根神经。秦卫东那张刚毅冷峻的脸和勒令停产整顿的话,如同警钟在他耳边长鸣。
“柱哥,歇歇吧!咱打赢了!”一个年轻工人抹了把汗,兴奋地说。
“打赢?”赵铁柱头也没抬,手中的扳手拧得更紧,“锅(设备)差点炸了,这是运气好!消防队再晚来半分钟,这会儿就不是欢呼,是报丧了!这玩意儿,必须彻底修好!安全规程,必须像烙铁一样刻在脑子里!”他语气严厉,不容置疑。周围几个工人都讪讪地收敛了笑容,不敢再嬉闹。他们知道,这位新来的赵工头,技术是神,脾气是鬼,眼里揉不进沙子。
陈枫并未被胜利冲昏头脑。他快步走上二楼,推开办公室的门,一眼便看到窗边的苏晚晴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他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两人并肩而立,目光投向窗外那片依旧尘土飞扬但似乎又多了一分生机的厂区。
“晚晴,”陈枫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嘶哑,“最难的一关,我们闯过来了。”他没有虚浮的夸赞,只有最朴实的肯定。他知道,若非她在原料被毁时那番冷静精准的判断与指挥,若非她力排众议决断抽调临川的保命钱,后续所有拼杀都将是无根之萍。
苏晚晴侧过脸,看到陈枫眼中深藏的疲惫和血丝,心脏微微一揪。“是我们一起闯过来的。”她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枫哥,供销社追加的单子,一千罐不算多,但我们现在人手设备有限,原料也需重新补充。”她迅速从情感涟漪中抽离,切入现实,“赵工带人抢修设备,李厂长带队外出扫原料,车间急需人手,还有……工人的士气需要稳住,但安全生产的弦绝不能松,秦队长那边……”
“好。”陈枫目光锐利起来,“我知道。当务之急有三:一,全力保障现有设备稳定运行,保证首批订单足量、保质、保安全完成。告诉柱子,设备安全整改是头等大事,资金再紧也优先满足。二,原料渠道要拓宽、加固,避开国营冻肉厂这条被柳玉梅把持的路子。让李援朝继续扫街窜巷,同时,我们要启动备用方案。”
“备用方案?”苏晚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对,”陈枫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柳玉梅不是喜欢断我们的粮道吗?那就让她后院起火,彻底烧光她那些肮脏的老底!她以为当众丢脸跑了就完了?太便宜她了!”他拿起桌上那份刚刚由李援朝那边紧急通过公共电话传回、记录了供销社现场情况的简要报告,“滨江老厂违规用工业盐被查封?sz2305b批次黑作坊生产?超量添加违禁品?还有那个蛇口供销社的张科长,跟滨江供销社的表姐夫……这些料,光扔在蛇口供销社门口溅起的这点水花,不够!远远不够!”
苏晚晴瞬间明白了陈枫的意思:“你想……举报?捅上去?”
“不仅要捅上去,还要快、要准、要狠!”陈枫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蛇口这边,秦卫东队长刚走不久,他对我们厂的安全隐患印象最深。这是个机会,一个主动修复关系、争取理解的契机,同时,也是借力打力的刀!”
他立刻展开行动。先是找来纸笔,以“枫林食品”法人代表的身份,伏案疾书,写下一份言辞恳切、态度端正的《关于蛇口枫林食品厂设备安全事故的检查与整改报告》。报告详细描述了事故经过(略去柳玉梅挑衅细节,只强调设备老旧调试不当),深刻检讨自身安全意识和管理的严重不足,明确汇报了当前正在进行的彻底检修计划和后续安全规程强化措施。最后,着重表达了对消防支队秦卫东队长及全体指战员及时救援的深深谢意。
写完报告,他叫来一个老实可靠的本地工人:“阿强,骑自行车,立刻!马上!送到蛇口消防支队!交给秦卫东队长本人!告诉他,这是枫林的整改决心书!”
接着,他又写下两封匿名(但内容极尽详实)的检举信。一封寄往滨江市卫生局主管稽查的副局长办公室(地址和分管领导名字是他前世记忆的宝贵片段),信中赫然罗列滨江“玉堂春”老厂因违规使用工业盐被查封的案卷编号、具体查封日期、涉案原料种类数量。特别指出:据可靠消息,该批已被查封、本应销毁的问题原料(尤其是关键致癌物亚硝酸盐含量极高的边角肉料),在滨江供销社系统内某张姓副主任(点明与蛇口张科长亲属关系)的“疏通”下,并未按程序销毁,而是被非法转运至深圳一处卫生条件极差的无证小作坊,制成了“玉堂春”sz2305b批次的罐头!信中附上了那小作坊在宝安某城乡结合部(陈枫凭借重生模糊记忆圈定的大致区域)的大概位置。另一封,则直接寄往深圳市卫生防疫站,内容稍作精简,但重点同样指向sz2305b批次及其潜在来源的非法原料和非法生产点!
他仔细封好两封信,叫来另一个家在滨江、正好准备请假回老家探亲的老工人,严肃叮嘱:“老张叔,这两封信,比我的命还重要!回滨江后,不要在任何地方停留,用最快速度,想办法让第一封‘不小心’出现在卫生局大院门口邮箱里,记住,一定不要贴邮票!做得越像无意掉落越好。第二封,进了深圳市区再找个显眼的邮筒正常寄出。”他塞给老张叔十块钱路费,“辛苦你了!记住,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
老张叔看着陈枫眼中不容置疑的凝重,用力点点头:“陈老板放心!我老张头别的本事没有,跑腿、‘不小心’丢个东西,保管利索!”
陈枫这边紧锣密鼓地操弄着后手,车间那头,赵铁柱已经将杀菌釜内部结构查了个底朝天。他赤膊上身,汗水混合着机油流淌在精悍的肌肉上,双眼锐利如鹰。
“主冷却泵电路板烧了!妈的,柳玉梅的人动手脚够狠!切断的是备份电源进线!要不是秦队长他们来得快,强行冲压……”赵铁柱指着卸下来的一块焦黑电路板,骂骂咧咧。他迅速开出采购单子:“要西门子xx型号的plc备用模块,二手进口的,只能找华强北那个懂行的‘老黄’;耐高温密封圈要日本石川nbr材质的,蛇口五金市场可能有存货……”他又拿出图纸,在蒸汽管路上画了几个圈:“这里,加装三套电子压力传感器!这里,改个双回路手动泄压阀!控制系统逻辑也要重写,增加温度和压力联锁报警强制停机功能……”
他带着清单跑上二楼找陈枫要钱,碰巧听见陈枫正在给苏晚晴部署后勤保障。苏晚晴拿着小本子,条理清晰地安排:
“三婶,你手脚最利索,从今天起,你带着女工班,专门负责原料入库检查和第一道预处理,卫生要求给我提高到最严!指甲剪干净,围裙口罩戴好,每批肉品检查检疫票据!发现一根毛、一点淤血都给我剔出来!谁马虎,扣她当月奖金!”
“王哥,从库房调人,把上次水浸抢救出来的那批黄豆,每天按时翻晒通风!再发现一粒霉变的,我直接在你工钱里扣!”
“刘大姐,做饭班!从今天起,饭菜加量!油水要足!每顿必须保证一个荤菜!给大家把力气补回来!钱不够从我的生活费里先挤!陈总和我可以一天少吃一顿肉!”她语气果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
赵铁柱站在门口,听着苏晚晴细致而铁腕的安排,再看低头签支票的老板陈枫,砸了砸嘴,递上清单:“老板,这是保命的钱,赶紧批!还有啊,老板娘,你安排的对!原料和入口的东西,就得比给自己爹娘做饭还上心!车间里安全交给我,后勤这块,你得多盯着点!”这个技术狂人难得地对苏晚晴的工作表示了高度认可。
夜色渐渐笼罩蛇口。“枫林食品”的车间灯火通明,机器再次运转起来,工人三班倒,干劲十足。李援朝带队连夜押着两辆租来的小卡,深入东莞的乡镇集市,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略高于市价的现金,成功扫到了一批新鲜鸡胗、鸭翅和价格相对低廉但干净健康的猪头肉、猪下水。虽然不如猪蹄理想,但足以应对眼下的订单需求。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柳玉梅惊魂未定地蜷缩在蛇口最高档的“海云大酒店”豪华套房内,昔日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昂贵的真丝睡袍皱巴巴裹在身上,浓妆花得一塌糊涂,像个可怖的调色盘。她面前的红木茶几上放着几瓶洋酒,一杯接一杯地往喉咙里灌,试图浇灭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耻辱。
“陈枫!陈枫!我跟你没完!没完!”她歇斯底里地嘶吼着,杯子狠狠砸在地毯上,碎片四溅。她怎么也想不通,陈枫是如何得知滨江那么隐秘的细节?甚至连张科长表姐夫的关系都一清二楚?这根本不是运气!这个泥腿子一定不是人!是魔鬼!
她哆哆嗦嗦地拿起房间里的电话,连续拨了几个号码,都是忙音或者无人接听。她知道,蛇口供销社那个张科长肯定是吓破了胆,要么在四处找关系灭火,要么已经在收拾细软准备跑路。滨江那边的关系链更是人心惶惶。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多年经营的形象和信誉,被陈枫当众撕得粉碎!蛇口的市场,完了,彻底完了!接下来滨江呢?会不会有更大的风暴?
绝望和愤怒交织,柳玉梅眼中迸射出疯狂的恨意。她翻箱倒柜,找到一张烫金名片。上面印着繁体字和一个英属维京群岛的地址:
百川实业董事长郑百川
她紧紧攥着这张名片,指关节捏得发白。这是在一次港商联谊会上,她用尽手段才搭上线的。那个风度翩翩、背景深不可测的郑老板,一直对内地食品市场垂涎三尺。她原本想独吞蛇口这块蛋糕,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喂?是郑老板吗?是我,柳玉梅。”柳玉梅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娇媚和深藏的哭腔,“您之前提过的合作,我觉得……非常有必要尽快谈一谈!我在蛇口这边,遇到了点麻烦……一个叫陈枫的泥腿子,仗着不知从哪搞来的几个臭钱和几张唬人的嘴皮子,就敢断我们的财路!他搞我?就是断您的后路啊!……他厂子就在蛇口工业区里,红砖楼那个,好找得很!对对对,就是那个该死的‘枫林食品’!郑老板您神通广大,可得帮帮我,不,是帮您自己啊!……”
套房厚重的窗帘遮挡了窗外的霓虹,也隔绝了正在这座城市某个角落悄然发酵的风暴。深圳市卫生防疫站值班室的深夜电话急促地响起。滨江市卫生局大院外的邮筒里,一封“意外”掉落的信件正静静等待黎明的发现。蛇口消防支队队长秦卫东的书桌上,那封字迹工整、态度诚恳的《整改报告》被放在了显眼位置。同时,一辆黑色的豪华皇冠轿车,悄无声息地驶入蛇口海云大酒店的地下车库。
蛇口的天际线在夜色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风似乎比往日更疾了些。枫林的灯火在黑暗中格外明亮,宛如淬火后短暂稳定的坚钢。然而,海港的潮汐从未停歇,初尝胜果的枫林尚未来得及品味那份艰辛换来的甜蜜,更深处、更湍急的暗流已在无声汇聚,酝酿着足以颠覆一切的惊涛骇浪。
陈枫站在办公楼顶,望着远处漆黑一片的港口方向,海风中带着咸湿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肃杀。他掏出兜里秦卫东递来的那包只剩一支的红双喜,点燃。猩红的火光在暗夜中明灭。
“柳玉梅这条疯狗被彻底打痛了……港商郑百川……你终于要下场了吗?”
他深吸一口辛辣的烟气,任其在胸腔弥漫,眼中没有丝毫惧意,只有一片深邃沉静的冰寒。
“来吧。”
暗潮汹涌,夜色正浓。蛇口商战的棋盘,刚刚落下第二十三枚沉重的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