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简言之说完这句话后就睡着了。
他是真睡着了,沉到连梦都没做。
连续几天高强度问诊让他体力大幅度透支,此刻伏在沈忆梨膝上,瞬间的身心放鬆使得他来不及挣扎就失去了意识。
平稳的呼吸傳进耳廓,沈忆梨伸手抚过简言之棱角清晰的下颌,心疼得眼眶泛红。
虽然关于病症的变化都是从郑家小厮那儿听来的,但是他心里清楚,简言之每天都处在什么样的水深火热中。
一轮比一轮加剧的病情会带来无尽恐慌,人们的求生欲无处安放,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医馆药鋪,因而宁愿死守在鋪子门口也久久不肯散去。
生离死别之际,痛哭声和哀嚎声就成了主旋律,那些旋律像道无形绳索,缠绕着每一个亲眼目睹的人都喘不上气。
沈忆梨不知道他的夫君会用怎样的心境去面对那些场景,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贡献出膝盖,让简言之能安睡片刻。
“唔......”
书呆子睡得沉,也醒得快。
深度睡眠缓和了紧绷已久的神经,简言之仰头伸了个懒腰,再度睁眼时眸光比先前清明了不少。
沈忆梨有些担心:“怎么这么快就醒了?是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简言之伸过手替他揉腿,大半个身子枕在膝上,想来小哥儿的腿该麻了。“小知意方才动了下,阿梨,这次我可没错过。”
沈忆梨抿抿唇瓣,没说话,只是拿过一件崭新的棉衣披到简言之肩头。
“新做的?真好看。天气冷,针线上的活儿能少做就尽量少做些吧,累人不说,盯着灯烛看久了也伤眼睛。”
简言之说着站起身来,他望向小哥儿恬静的面庞,彼此心知这一别怕是又有好几天要见不上面了。
沈忆梨微微点了下头,送他到小院门口:“千万照顾好自己,别让我和孩子担心。”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讲,可再多的话都抵不上这句寻常到俗套的关怀。
他们本就是芸芸众生中最常见的夫妻,世事变迁下,所盼不过是家户莫添新痛。
简言之懂他这句话里的深意,半张脸藏在夜色中,声音温柔似風:“我会的,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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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病症进入到第二阶段,百姓们的恐慌达到空前绝后的地步。
相比之下前一阵为了几颗白菜萝卜大打出手那都算是小摩擦,镇上一时風声鹤唳,人人自危,几乎所有的商鋪跟作坊都停了工。
那些靠每日挣几个铜板过活的人们没了收入,不得不沿街乞讨,只求得点残羹冷饭让一家老小不被饿死。
更有些丧良心的掌柜,眼瞧众人争相囤米囤面,竟哄抬起价码好趁机发笔横财。
百姓们多是穷苦,米面价格一日三涨,掏光家底才夠勉强买来一小袋。
这几天生意最好的还不是米铺面铺,而是镇上各大典当行。
每天天不亮就有人在外头排队,或当首饰或当器具。要遇上谁当棉衣棉裤,内堂的伙计就会多拨上几枚铜板——天寒地冻,这户可怜的人家大抵是熬不过今年冬天了。
等身上最后一个铜子儿也消耗殆尽,走投无路的人便会蹲到米面铺子旁逡巡,只要看到有落单的就冲过去争抢。
昨日下午两个饿疯了的汉子为抢半袋玉米面,在街心和一名年轻书生拼命撕打,黄澄澄的粉混着血沫子淌了一地。
差役赶来时,那名年轻书生已经不会动了,涣散的眼眸盯着灰蒙蒙的天,手还死死扣住那个烂成两截的破布口袋。
在肚子都填不饱的情形下,无患居理所当然的冷清了下来。
药铺坊里逐渐没了来问诊抓药的人,简言之看着街巷上苟延残喘,无不惊惶的百姓们,心下一阵阵泛冷。
他自然有办法可以胁迫那位縣令从此刻开始作为,毕竟谁人不惜命呢。
可这也是条要走到黑的路,一旦那威胁性命的药粉撒出去,他就算与官府结下了仇怨。
这蓄意伤害朝廷官员的重罪,岂是他一介刚有功名的秀才轻易能承担的。
那么眼睁睁看着?
简言之自认做不到。
不是为医者夠不够善良的问题,就算是没被他医治过,看到那些活生生的百姓变成死气沉沉木碑,也会产生物伤其类的怜悯。
想来简言之不觉更加憎厌那个连基本人性都没有的縣令了。
许是各家的悲悯哀戚太浓,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直到凛冽的風大到能刮开门帘,也没曾放过半日晴空。
随风进来的还有一个半大郎君,腰间佩戴的玉珏表明了身份,是青鹤。
他来得匆忙,险些与夺门出去的简言之撞了个满怀。
“简郎君这是要去县衙?托我家先生的话,请你将这封手书一并带去,它能帮到你。”
青鹤带来的是范成枫亲笔手书,字迹仍见病中虚乏,末端却清晰盖着枚恢宏大气的印章。
“我家先生是辞了官职告老还乡,但圣上恩赐的爵位尚在。简郎君有功名在身,再加上这封手书,想必能够起到些劝谏作用。”
简言之上次登门拜访的目的范成枫不是看不出来,更是清楚以简言之区区一个秀才的功名根本奈何不了那位縣令。
眼瞧情况愈发危机,他猜想简言之会以身试险,于是强撑病体写下这封书信,并催促青鹤赶紧送来。
“我家先生一生清正廉明,体恤爱下,最见不得百姓无辜受灾。简郎君若能体味他的一番良苦用心,就切莫冲动行事,万望您保全自身,以待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