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皇上亲自将赵皇后送回承乾宫,并未就此歇下,而是回勤政殿去歇息。虽然皇上并未表露对慕容一氏案子的倾向,但是赵皇后觉得,皇上其实也是想重新查案的,不然早就将慕容云深处决了,何必等到今天。
只不过,皇上还有许多顾虑,一来,若要彻查,那么就证明自己曾经确实做错了;二来这案子到最后势必要涉及到宁国公和穆亲王,皇上并未想好要怎样处置他们。
但是,皇上想必心里已经有所倾向了。
赵皇后坐在梳妆台前,将皓腕上的翡翠合金镯子褪下,由着宫女给她通头解乏。心里一步一步地想,魏家终究大势已去,如今,要做的便是要耐心,要等,等到皇上真的重启慕容家的案子,到时即便魏家包括穆亲王性命无忧,也再难得到皇上的信任,更别提争夺太子之位。
至于慕容云深,自己帮他翻案,也算仁至义尽,能不能保得性命,且看他自己的本事吧。
十三年前,熙宁十一年,那果真是一段暗流汹涌的时间。方镜华在房间内拿出匣子,里面装着誊写的十三年有关的所有卷宗。
其实一切事情要从熙宁十年说起。
那年皇上刚登基十年,不过三十多岁,正是宏图大展的时候,与先皇后冯氏少年夫妻,情谊深厚,当时膝下只有三个皇子,先皇后并未有所出,未免膝下寂寞,将三皇子记到自己名下。皇上一直未曾立过太子,或许是心里并没有合适的人选,或许是觉得自己年轻,不必这么着急。
因为先皇后身份奇高兼又极受皇上宠爱,先皇后母家冯家更是不知收敛,奢华铺张,结党营私,权侵朝野,当时的冯家人走在大街上人人都要避其轿辇,风光无限。
起初,朝堂上有人收集人证物证弹劾冯家子弟打死人命,抢占妇女,私自卖官,桩桩件件,将某年某月某日,如何作为,什么地点写的清清楚楚,呈于皇上跟前。皇上大怒,交由大理寺彻查,冯家人全部下狱。先皇后听闻后于皇上勤政殿前脱簪请罪,终至昏厥。
三皇子年不过十六岁,跟着慕容将军北上平乱,在边关听闻消息后火速回京。按律,边关将士无诏不得回京,三皇子不仅无视律法,甚至还带着一批身着甲胄的将士直接围了宁国公府,扬言事成之后再给皇上解释。皇上大怒,命御林军和九城兵马司齐齐出动,将三皇子押解入狱。
三皇子带兵回京也打乱了边关的布局,皇上命大皇子带兵支援,才未曾出大事。
后来冯家全族流放漠北,三皇子出狱后,皇上给他也在北边给他找了一块封地,封他为宁郡王,让他没事不必回来了。此举彻底将三皇子带离了储位之争,宁国公魏家自然成为新贵。
再到后来,便是熙宁十一年的事情。三皇子此人年轻气盛,且做事没有章法,偏又养在皇后膝下,位同嫡子。许是如此,三皇子竟伙同许多冯家旧部,征集军队,竟要发动勤王之役,将宁国公府拿下。皇上命慕容将军前去阻止。再到后来,有一名随军的官员竟偷跑回来,扬言称慕容将军要归顺三皇子,共同勤王。皇上派宁国公前去查探虚实,果见慕容瑾与三皇子形容亲密,就此押解回京,带回来一些慕容瑾和三皇子过去数月间的往来信件当作证据。
皇上就此将冯家、三皇子、慕容家上下全部处死,主犯受凌迟之刑。顾念三皇子是他亲生,赐了一杯毒酒。
不久后,先皇后亦病逝。
案卷记载虽然简单,依旧可以窥见无数机谋。比如,三皇子在边关打仗,怎么偏巧就知道了冯家下狱的消息,怎么一回来就要围了宁国公府;再比如,慕容将军守关多少年,从未出过差错,皇上怎么就是笃定了这件事情,非要杀了他。
无论如何,这件事的最终获益者都是宁国公府连同当时啊还是大皇子的穆亲王。
方镜华将手中翻了几十遍的卷宗放下,其实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这案子该怎么翻,毕竟按着卷宗所言,知晓内情的当事人都死完了,至于宁国公,穆亲王这些人,动不起也不能轻动。就算皇上开了金口,案子重新查,又该从何查起呢。
慕容云深说皇后手里有相关证据,能帮他翻案,也不知是什么。
皇后手里的证据,那就是兴顺侯府,方镜华突然冒出一个离谱的想法,难不成,这件事与花落蝶有关或者说与她隐藏的身份有关。此人是兴顺侯府的人,且多年后侯爷忽然特意关照,身份不明,出身不明。
可是,花落蝶不过是个女孩儿,能干什么。
刑部大牢中,因为皇上尚未下旨此人如何审问,也没有免除此人罪罚。这案子毕竟是由皇上亲自过问的,刑部尚书祁元石担心圣心有变,故而给慕容云深独自安排了个牢房,虽说里面只有些杂草和一副冷硬的被褥勉强入睡,环境阴冷昏暗,吃的也不好,想吃顿好的,还要特意打点。
幸好韩进还记得他,隔三差五便提几样好菜,几壶浊酒去找他的好兄弟喝酒,准备几个碎银打点下领路的小吏。韩进也是如今的新贵,刑部的人不多为难他,到了也只在牢房外面看着他们。
隔着牢门,韩进将油纸包好的几样小菜一点一点给他送进去,嘱咐他:“弟弟,为兄的也帮不了你什么,只能隔三差五的给你送点吃的。我递上去的那些折子连个回音都没有,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慕容云深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囚衣,长腿一盘,大大咧咧的往牢门口一坐,冲韩进点了点头,打开油纸,撕下一个鸡腿就吃起来,那模样倒是比牢门外的韩进还要气定神闲几分。
“好吃!”慕容云深竖起大拇指。
韩进重重叹了口气,同样席地而坐。
慕容云深侧倚着牢门,一边吃,边道:“哥哥不必叹气,生死有命,凡事只能尽力而为罢了。”
“小深,你这么有天分,你会成为年轻一辈中最厉害的将领,你本来就应该万众瞩目,而不是在这个牢笼里,说着什么生死有命的屁话。那些人,那些占着高位,只知道算计陷害,没有一点本事的人,他们凭什么。”
韩进越说越丧气,想着十几年前的事情,眼底又红了红。
“当年,将军殚精竭虑,给......给他们打了多少仗,受了多少伤,遇到冤案,他们查也不愿查,张口就说将军谋反,我老韩十万个不服。可是我老韩没本事啊,说再多话,上再多的折子,也没人看,没人听。这朝堂上的人都瞎了聋了不成。”
慕容云深顿了顿:“他们没聋也没瞎,他们只是长着同一双眼睛和耳朵”
没聋也没瞎,只是选择看不见也听不见而已,这就是父亲当年选择效忠的君主,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
慕容云深垂下眼眸,遮住了那丝未尽的寒意。
“唉,说的是啊。”韩进道,“都怪我,我应该早想到的,就不能让你出现在皇上眼前,不如劝你去浪迹江湖去,比在这儿受这鸟气强。”
慕容云深开了坛酒,往喉咙里灌了两口:“我自己要来的,不怪哥哥。我知道哥哥为我担心,但是这件事,你还是别掺和了。今日这酒喝的爽快,哥哥也陪我喝上两口。”
“贤弟,你这话是往我心口里戳啊。”韩进锤了锤自己的胸口,“这里疼啊,疼了十几年了,小深哪,你不能再出事了,不然,将来到了下面,你叫我怎么给将军交代。这回,不管皇上怎么办,我老韩就是拼了死,也得救你这条命。”
慕容云深反倒是笑了下,转过身,撞了撞酒坛:“今日不问其它,你我兄弟两个只好好喝场酒,活上一日算一日。”
他心里想,恩仇未泯,怎么轮的上我去死,若是世道不公,那便搅个天翻地覆。
韩进只当慕容云深答应了兄弟两个同生共死,心里也觉得畅快:“好,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