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庄
农庄
农历五月,天气已然热起来,辰时未到便已天光大亮,暖红的朝阳高悬,洒下一片炙热。
正午时分,骄阳似火,地面被烘烤得发烫,此时正是一日里最热的时候,路上几乎不见什么人影,无论大人孩童都寻了阴凉处乘凉躲懒,只偶尔飞来一两只彩蝶在花丛间停留片刻,又倏地飞远,不见踪影。
城外,乡间小路上,几辆大而精致的马车从田间金黄的水稻边不紧不慢地走过,直往村中南边的农庄而去。
农庄里,庄头早已带着庄子里的人在门口候着,远远见一辆马车驶来,忙不叠从袖口掏出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又上下理了理衣裳,见马车近到眼前,赶忙带着人凑上前去请安。
随车而行的小厮放下踩凳,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从马车内探了出来。
庄头小心擡眼看去,只见一身着蓝金锦衣,头戴玉冠的少爷扶着小厮的手踩下马车后,复又伸手接了位穿着姚黄长裳,墨发半束的公子下来。
“少爷,江少爷,屋里都已收拾好了,您二人一路劳顿,可要先去歇息一番?”庄头低头哈腰道。
宋光遥看向庄头:“也好,一路过来人乏累的很,你带路吧。”
“是。”
庄头引着宋光遥一行人穿过正堂往后院走去,后院几个屋子早已连日收拾干净,银霜粗粗看过,又让丫鬟小厮们把马车上的用具物什都搬下来,一一摆放安顿进屋里。
“行了,你也别跟着了,若有事儿我再差人来寻你。”屋里叮里咣啷的收拾起来,宋光遥就和江照云临时收拾好的小桌上喝茶坐等,眼见庄头在一旁诚惶诚恐的立着,宋光遥当即就打发人下去。
“是,”包平低头哈腰的回道,临走前又问,“已是晌午,少爷们可要用些东西?”
宋光遥在马车里只吃了两块糕点和几块蜜饯,若按平常早便嚷着饿了,奈何现下天热,他也无甚胃口,刚想问问江照云有什么想吃的,却听他先开了口。
“这天热,煮上些消暑的粥水,再备着爽口开胃的小菜,其余的就不必了。”江照云说完,转头看向宋光遥,“你可还有什么想吃的?”
“按你说的来就好,”宋光遥摇摇头,“只是消暑的粥水多煮些,到时每人都喝些,以免中暍。”
包平在一旁听完,忙点头应下,跑去厨房让厨娘煮粥做菜。
江照云撚过一颗洗得发亮的葡萄:“这庄头怎么看着这么怕你,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来前看了册子,倒是没什么发现什么不妥的,许是前两年我把另一个庄头打发出去的事儿把他吓着了。”宋光遥摇着折扇,“现下看着我来,估摸着以为我是来巡视错漏的,可不得处处小心谨慎。”
江照云了然点点头,这事他也知道,据宋光遥所说是他娘翻看账册时,察觉庄子上的账册不对,正巧宋光遥夏日里爱往庄子上跑,他娘就让他去把这事儿料理了。宋光遥也不负所望,在庄子上住了半个月,差不多把那庄头的底儿都摸清后,当下把人给摁下了。
也好在宋光遥出手果断,那庄子上有不少下人都被庄头收买,若是被那庄头觉出不对,说不准会做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儿。
后来等料理这一帮吃里排外的东西,宋光遥带人去抄了庄头的家——碧瓦朱檐,假山嶙峋,清泉潺潺,又有娇妻美妾相伴,这哪里是下人,分明过得比宋光遥这个正经少爷还享受!
宋光遥现在想起这事儿都火大:“水至清则无鱼,管着这么一个庄子,主家又不常来查看,要说一点儿东西都不贪,这是不可能的。只是贪的不过分我也懒得去管,但那庄头做得太过,贪的那好些自己都能做个有钱老爷了,焉知他私底下有没有为此做些什么败坏主家名声的丑事,这等子恶仆不早早处理了去,迟早要在他身上栽跟头,更别说其余人见了,难免有心动的,到时也做得出合起伙来哄骗欺瞒主家的事,那时再想发现什么端倪可就更难了。”
“正是这个理儿。”江照云听得直点头,见宋光遥说着说着,不自觉双拳紧握,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忙倒了杯凉茶给他:“怎么,说得起了火气,想再揍那庄头一次不成?”
宋光遥接过茶杯,仰头一口喝下:“可不是,你是不知他那嘴脸看着多可气。”
“怪我,不该提起这茬事儿,”江照云从宋光遥手中拿过那把扇得呼啦呼啦响的折扇,又往他身边挪了点,对着两人慢慢扇风,“你也别气这事儿了,平白气出一身汗来。”
这会子天热,就见扇出的风都带着热意,宋光遥只觉一阵温热的细风扑面,虽算不上多解热,却让自己方才冒出的一肚子火气尽数褪去。
“这哪能怪到你头上,罢了,难得出来玩不说这些糟心事儿了。”宋光遥笑说起别的事儿来,“你不是说想来庄子上辟块田试着种些菜,待会就让包平找个合适的地带你去看看。”
江照云点点头,又道:“这也不急,这会子正热,等晚些再去也不迟,左右今儿才刚来。”
两人说话间,房里的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宋光遥刚与江照云进到屋里,包平也带着仆妇端着饭菜过来。
一碗百合莲子绿豆汤,百合软烂,莲子去芯,绿豆粒粒开花,再加几块糖调味,吃前又放进冰鉴里冰过,吃起来真真是清凉又解暑。
佐粥的小菜也上了两三样,宋光遥挨个尝了尝,倒是觉得那腌咸蛋的滋味最好——青绿色的咸蛋对半切开,浓郁的咸香瞬间弥散开来,再定睛一看,蛋黄的油儿都顺着半边蛋壳滑落在桌面。
用竹筷连白带黄的挑一块咸蛋放入口中,蛋黄如流沙般化在舌尖,口感细腻又油润,让人吃得无比满足。
“这咸蛋不错,可是自家做的?”宋光遥吃得连连点头。
包平闻言道:“正是小的妻子亲手做的,少爷若喜欢,小的再多拿些来。”
“这倒不必,”宋光遥摆摆手,“没想到你夫人倒是好手艺。”
“多谢少爷赞赏,拙荆这一手腌咸蛋的手艺是从小和岳母学的,不说小的胡吹,但凡吃过这一口咸蛋的人没有不夸的。”包平说起自家夫人,倒是不像方才一般战战兢兢,脸上也有了点笑的模样。
饭吃的舒心,宋光遥心情也好了不少,下午在屋里和江照云下棋品茶,一直到傍晚才出门。
夏日的天暗得晚,就算太阳落山,天边只余些许红霞,却依旧亮堂如白日。
趁着这会儿,包平带着两位主子把庄子大致逛了逛,听得江照云想寻块地种些菜,又带着人到了后院。
拉开门闩,就是一小块菜地。菜地里绿油油一片间或看到掩在叶子下头的南瓜和紫茄。
“这块地儿离庄子近,我们又不爱那些个花花草草的,就种了些菜在上头,平日厨房做饭也爱来这摘些菜去,就图这些菜新鲜水灵。”包平站在门口说着,“正巧有些菜已过了季,这两日正要将拿着苗子拔了种些别的菜种,若江少爷看得上这儿,小的便差人将地整好。”
江照云对种菜这档子事儿是一无所知,只是看地里的黄瓜茄子个个长得茁壮,想来在这种菜应该不会出错:“我看这儿不错,就在这儿吧,也省得另找地了。”
“是,小的明日就让人来将空地清出来。”
宋光遥趁着江照云和包平说话时,已经走近菜地里将里面的菜挨个看了遍,这会儿正蹲在一个大南瓜前,对着南瓜敲来敲去:“好大的南瓜。”
“蹲着做什么呢,想吃南瓜了?”江照云选定了种菜的地方,也就不需包平陪着了,包平也是有眼力见的,只道去厨房看看晚饭准备的如何,就先退下了。
宋光遥拉着江照云蹲下:“是有点,你看,这南瓜是地里最大的一个。”
“那待会和让人和厨房说一声,明早把这南瓜摘了吃。”江照云伸手摸了摸光滑的南瓜,又看向一旁绕在架子上的黄瓜藤,“这些黄瓜也长得好。”
宋光遥仰头看了看臂长的黄瓜,闻着黄瓜的似有若无的清香,突然有些想吃糖拌黄瓜。
藤上的黄瓜正脆嫩,一掐一个水印,宋光遥教着江照云把黄瓜从藤上扭下来,边道:“我第一次在庄子上看见长在藤上的黄瓜时,才知道黄瓜表面还有些刺一样的白点,不是我以为的又光又滑的一条瓜,可是长了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