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峰
顶峰
高考前夜的月光白得瘆人,透过窗帘缝隙在复习资料上切出冷冽的光带。许祈第无数次划亮手机屏幕,聊天记录停留在三天前:
【蔚然】:顶峰相见
简短的四个字,像他这个人一样吝啬。许祈把脸埋进《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里,油墨味混着眼泪咸涩的气味。
“骗子......”他咬着牙骂,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密密麻麻的洞。
窗外的城市安静得反常。连常年施工的工地都熄了灯,只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亮着暖黄的光。槿姨应该还在整理货架,把过期便当下架,换上新鲜的饭团。
许祈想起去年这时候,他和蔚然挤在便利店的高脚凳上刷题。蔚然总是精准指出他物理题的受力分析错误,而他负责把语文阅读题拗口的答案翻译成人话。
“作文模板背了没?”记忆里的蔚然头也不擡地问。“背了背了——”他当时正偷吃槿姨给的关东煮,“不就是‘青春奋斗’加‘时代使命’嘛!”
现在只剩他一个人对着一堆复习资料。蔚然的座位空了很久,连班主任都避而不谈转学的事。只有许祈知道,那家伙连告别都像在完成某种任务——留下本密密麻麻的笔记,扉页写着「约定照旧」。
约定个屁。许祈把笔记摔在地上,又慌忙捡起来抚平皱褶。笔记边角已经磨得起毛,每页都留着蔚然工整的批注。最可气的是最后几页新增的内容,明显是临走前熬夜写的——「许祈易错题型汇总」。
凌晨三点,许祈终于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梦里全是蔚然的声音,冷静地报着物理公式,像台无情的人形计算器。
“加速度公式错了。”“磁场方向判反。”“动能守恒没考虑摩擦。”
他猛地惊醒,发现手机在震动。来电显示是串陌生号码,区号属于蔚然转去的那个南方城市。
心跳骤然加速。他抖着手再拨回去,听见的却是机械的女声: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考试日的阳光刺得人眼睛发疼。许祈站在考点门口,手里攥着蔚然留下的幸运笔——据说是什么状元用过的,虽然他知道这肯定是槿姨瞎编的。
“祈哥!这边!”段宏深在安检口挥手,“蔚神保佑啊!”
许祈勉强笑了笑。经过严格安检时,他下意识回头望了望校门外黑压压的家长人群。某个瞬间仿佛看见熟悉的背影,定睛一看却是陌生人。
语文试卷散发油墨清香。作文题果然是「论当代青年的理想与担当」,他几乎能想象蔚然看到题目时微微挑眉的样子。
“要分论点清晰。”记忆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结尾记得扣题。”
笔尖划过纸张,他鬼使神差地写了蔚然最爱的三段式结构。写到“理想”时眼前闪过天台看星的夜晚,写到“担当”时想起公交车上并肩制伏歹徒的瞬间。
最后一段他写了约定。写南方闷热的雨季和北方干燥的风,写相隔千里的两个考场,写虽然可能不会实现的“顶峰相见”。写完才发现眼泪糊了答题卡,连忙用纸巾小心吸干。
午休时槿姨特意送来便当。金黄的煎蛋被切成星星形状,旁边用番茄酱画了笑脸。
“小然刚来电话,”槿姨突然说,“信号不好,就说让你加油。”
许祈筷子停在半空:“他......”“吃着说着!”槿姨塞来冰镇乌龙茶,“下午数学可是你的弱项。”
数学卷子果然凶残。许祈卡在最后大题时,听见考场里响起细小的抽泣声。他盯着复杂的函数图像,突然想起蔚然教他的笨办法:
“画辅助线。”那个声音穿越时空般清晰,“就像你打游戏抄近路。”
笔尖猛地划出延长线,豁然开朗。他几乎能感觉到蔚然站在身后点头,呼吸拂过他发梢。
最后一场英语交卷时,夕阳正好。许祈随着人流走出考点,听见四面八方传来欢呼和哭泣。段宏深红着眼圈扑过来熊抱:“解放了!”
手机终于恢复信号,疯狂震动起来。班级群被鲜花和烟花表情刷屏,家长们的祝福挤爆对话框。许祈划着屏幕,指尖在某个瞬间停顿——
蔚然的头像依旧灰着,最后动态停留在半年前转学那天。定位显示南方某城,配图是张机票照片。
“骗子。”许祈轻声说,把脸埋进臂弯。
毕业聚餐订在常去的烧烤摊。同学们吵吵嚷嚷地敬酒,许祈被灌了好几杯啤酒,晕乎乎地摸到天台透气。
城市华灯初上,远处高考倒计时的电子牌终于归零。他掏出手机第无数次拨那个号码,听见的依旧是关机提示。
“在找这个?”槿姨突然出现,手里拿着个铁盒。
盒子里是蔚然留下的手机。屏幕碎得厉害,但还能开机——电量居然还剩一格。
“小然临走前寄来的,”槿姨轻声道,“说等考完给你。”
通话记录里全是许祈的未接来电。短信箱塞满了草稿,都是没发出的回复:
「数学最后题选c」「作文要扣题」「别哭」
最后一条存稿时间显示今天下午英语开考前:「听力注意转折词」。
许祈抱着手机蹲下身。晚风吹散烧烤摊的喧闹,他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响。
“他爸工作调动,走得急。”槿姨摸摸他头发,“那孩子......其实哭了一整夜。”
星星出来了,和那个天台夜晚一样亮。许祈擦掉眼泪,把手机小心翼翼收进书包。
后来他去了南方大学,离蔚然所在的城市只有三小时车程。但那个号码始终没有接通,就像人间蒸发。
直到大四毕业展那天,窗外的蓝玫瑰开得正盛。
许祈的摄影作品挂在美术馆最显眼的位置——组叫《顶峰的阴影》的黑白照。有凌晨空荡的教室,有写满公式的玻璃窗,有便利店暖黄的光,还有张虚焦的侧脸,是偷拍的蔚然。
“接下来请获奖者发言!”掌声把他拉回现实。
他握着话筒,目光扫过台下。家长们举着手机拍摄,学弟学妹们眼含羡慕。灯光太刺眼,让他有些眩晕。
“其实这些照片......”他顿了顿,“都在记录同一个约定。”
雨声就在这时突然变大。哗啦啦敲着美术馆的玻璃穹顶,像要把整个世界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