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
雨天
雨下得毫无征兆。
前一秒还只是阴天,后一秒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在柏油路上溅起细小的烟尘。蔚然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看着雨幕迅速笼罩了整个校园。
学生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像被惊扰的蚁群。蔚然摸了摸书包侧袋——空的。伞又忘在了教室。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许祈的消息跳出来:“哪呢?带伞没?”
蔚然打字:“正门。没。”
“等着!”后面跟了个奔跑的表情包。
雨越下越大,风把雨丝吹成斜斜的网。蔚然往屋檐深处退了退,肩膀还是被打湿了。他想起小时候很多个这样的雨天,别的孩子都有家长来接,只有他站在走廊尽头,等雨小些自己跑回家。
直到有次躲进便利店,遇见槿姨。
“小朋友,淋湿会感冒哦。”那个女人从收银台后探出身,递来条干毛巾。毛巾有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和他母亲用的不一样。
后来这就成了习惯。每次下雨,他都会去便利店,坐在靠窗的位置写作业,等雨停。槿姨总会悄悄在他书包侧袋塞把伞,虽然下次他依然会忘带。
“蔚然!”
许祈举着伞从雨幕里冲出来,裤腿湿了大半,头发黏在额头上,笑得却像捡了钱:“还好我多带了把伞!”
蔚然看着他手里那把印着卡通图案的儿童伞:“这就是你说的伞?”
“别嫌弃嘛,”许祈把伞塞给他,“我妹的,总比没有强。”
伞太小,两个高中生挤在一起难免局促。许祈非要勾着他肩膀,结果两人半边身子都淋湿了。
“喂,”许祈在雨声里大声说,“去槿姨那儿吧?我想吃关东煮了。”
便利店的白炽灯在雨雾里晕开暖黄的光晕。推开门时,风铃急促地响起来。
“哟,”槿姨从货架后探出头,“两只落汤鸡。”
暖气开得很足,玻璃窗上凝了层白雾。许祈把湿外套甩在椅子上:“槿姨救命!要冻死了!”
槿姨递来两条干毛巾,和多年前那条一样的气味。“等着,煮姜茶去。”
蔚然擦着头发,目光落在靠窗的老位置。那个座位还空着,仿佛一直在等他。
许祈已经蹭到关东煮锅前指指点点:“萝卜、豆腐、竹轮......都要双份!”
雨声被隔绝在门外,店里只剩下食物咕嘟冒泡的声音。槿姨端来姜茶,茶杯边缘有小小的缺口,是蔚然小时候用过的那个。
“小心烫,”她自然地把多放辣椒的那杯推给蔚然,“今天怎么又没带伞?”
许祈抢答:“他要是记得带伞,太阳得打西边出来!”
蔚然捧着茶杯,热气熏得眼睛发涩。姜茶很辣,和他记忆里母亲煮的那种甜腻的完全不同。
“其实,”槿姨突然说,“你妈妈刚出国那阵,总打电话来问。”
茶杯晃了下,姜茶洒在手背上。蔚然低头擦手,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问你是不是又长高了,是不是还挑食,下雨记不记得带伞......”槿姨擦着杯子,“后来电话就少了。”
许祈安静下来,咬着吸管不敢出声。
玻璃窗上的水珠蜿蜒流下,划出曲折的痕迹。蔚然想起很多个这样的雨天,他坐在这里写作业,槿姨就坐在对面织毛衣,收音机里放着老歌。
像默片里的场景,安静却温暖。
“后来你爸爸也来过几次,”槿姨声音很轻,“总是深夜,买烟,但从来不抽。”
蔚然握紧茶杯。父亲戒烟是在母亲出国后,他记得很清楚。
“有次雨特别大,他在这儿坐到天亮。”槿姨指指靠窗的位置,“就坐在你常坐的那个位置。”
许祈突然站起来:“我、我去看看新到的零食!”
收音机里开始放雨声协奏曲,和弦与窗外的雨声重合。槿姨从柜台下拿出个铁盒:“你妈妈寄来的。”
铁盒里装着各种明信片,悉尼歌剧院、大堡礁、十二门徒岩......每张背面都写着同样的字:“下次带你来。”
日期从五年前开始,最近的一张是上个月。
“她每年都寄,”槿姨轻声说,“让我挑合适的时机给你。”
蔚然拿起最旧的那张。纸张已经泛黄,字迹被雨水晕开过,像哭过的痕迹。
“你妈妈她......”槿姨顿了顿,“不是不想回来。”
玻璃门被推开,风雨声短暂地涌进来又退去。许祈抱着满怀零食僵在门口:“我是不是......打扰了?”
槿姨笑起来:“正好,来帮阿姨理货。”
三人安静地整理货架。许祈难得没有吵闹,只是时不时偷瞄蔚然。雨声渐渐小了,屋檐滴水的声音清晰可数。
“其实,”蔚然突然开口,“我知道。”
槿姨理货的手顿了顿。
“她每次打电话来,我都躲在门口听。”蔚然把罐头摆整齐,“爸爸也是。”
许祈手里的薯片袋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