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一场新雪过后,云净风轻。
融化的积雪在青石路面溅起细小的水花,檐角铜铃幽幽转响,云知年着了件宽松的浴衫凝着那随风摇曳的铜铃。
屋里烧了很暖和的地龙,将外头的寒气隔绝了开来。云知年却仍有些不自在似的,才站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步入的声音。
他只好披上外袍,默默坐到那个裴玄忌专为他准备的位置上。
这段时间,他的午膳都是同裴玄忌一起用的。
裴玄忌命人在自己的桌前加搬来了一张小点儿的圆几,给云知年单独安排了位置。
“倒是很有自觉嘛。”
裴玄忌正下朝回府,周身还带了些外头的凛冽寒气,瞧见云知年已经乖顺地坐好了,这心里便顿觉畅快不少,可话一出口,却还是难听。
“你也就只配在我跟前吃我剩下的饭菜了。”
话虽如此,但这裴玄忌竟然挑剔得格外厉害。
这道桂酥烧鱼嫌油放得太多,那道山菇肉丸又嫌没有味儿,就连几道新鲜的炒青菜裴玄忌也不过动了几筷子就不想吃了,一番下来,这些菜都统统堆到了云知年面前。
云知年略略有些震惊。
“赶紧吃,吃完去干活!别以为我养着你就没有事做,今日起,你就做我的贴身侍从,不仅要替我整理打扫卧房,还要替我浣衣擦身,总之,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云知年只好垂首吃起饭菜。
倒都很可口,大多是按照他的口味做的。
裴玄忌分明是想看着他,叫他多吃点饭,此般口是心非还是表现得太过明显了。
云知年吃到将饱,再看裴玄忌的主桌前居然空空如也,不剩什么食物了,不由问了一句,“你不吃么?”
裴玄忌瞟了眼云知年,端走那道云知年动筷最少的红烧鱼,“我吃这个。”
“咳,我可不是吃你剩下的啊,我只是不喜浪费。”
闷头刚吃了两口,又见云知年已经搁下筷子,一眨不眨地在看他,遂又问道,“你今日见了宫里来的人?”
在云知年和柳廷则的安排下,山紫顺利地回到宫中,替云知年继续监视江寒祁,今日大早,就托了出宫采买的太监给云知年传了信。
“嗯。”
云知年并无隐瞒,“说是皇后死了,钟后也重病卧了床。”
他不无担忧地道,“若钟后死了,恐怕钟逊钟霆,会为了钟氏荣耀…鱼死网破,拼力一搏。”
*
隔日,早朝。
那柳廷则竟然率先发难,上奏一本,参了陇西裴氏五大罪状,其言振振,博得不少同僚纯臣支持。
裴玄忌听完后,未有表态,倒是江寒祁主动点了他,“这裴家的小儿子不就在这里么?柳卿,你有何话,直说就是。”
“那微臣就直言不讳了。”
柳廷则拱手向前,明殿之上,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痛陈说道,“裴氏早有不臣之心!三年前的陇西之行,裴氏就曾私自扣留朝廷命官讨好钟氏,现今又借由小国动乱,大肆兴兵练武,谁知会不会有朝一日又寻个其他借口跨过青阳江,意图谋反?还请陛下下令,革除裴氏将籍,出兵缉拿裴元绍裴定茹,包括裴玄忌在内,一道送审明查!”
裴玄忌冷笑一声,抱臂站定。
几个兵部的老臣此时却纷纷站出,帮助裴氏说话。
“柳相有所不知,陇西位置实在特殊,同西境各方小国接壤,此些年虽常擅自囤兵,但客观说来,也正是有陇西在,才能守得大晋疆土安宁。若当真同陇西对抗,且不说能不能打过,就算打赢了,万一那其他小国趁此来犯,岂不会影响我大晋安危?”
“是啊,这几年那帮宵小之国不就趁乱打了过去?幸得裴玄忌小将军及时率领阳义兵马前往驰援,才暂稳住局势啊!”
这帮人并不知晓,江寒祁曾丧心病狂地囚禁过陇西军将的亲眷,陇西的安全亦是以裴玄忌留在京中作为交换得来的,他们见裴玄忌如今受到加封,便只当做皇上已对裴玄忌既往不咎,且如今又因着江寒祁已同钟后言和,后党和帝党之间的界限早已不再明朗,钟后又已病重,便是更加争相巴结着君主,一番争论下来,以柳廷则为首的文臣谏官倒是成了众矢之的。
江寒祁默而不语地看完了整场论战,下朝后,却将裴玄忌单独留住。
“裴将军,何必对朕如此生分?”
江寒祁命人在后宫专程设席招待裴玄忌。
裴玄忌正襟而坐,目不斜视,对于江寒祁递来的酒水,也分毫不沾。
江寒祁于是皮笑肉不笑地放下酒盏,“朕听说,裴将军那里留了半块调度陇西大军的虎符啊?”
裴玄忌心中微凛。
这半块虎符是他临来上京前,大哥亲手交与他的,还说过去的事就既往不咎了,他们毕竟是一家人,这半块虎符就交由裴玄忌保管,另半块则留于军中,两块虎符合二为一,便可命令陇西数百万军众全军出动,死战到底,不胜不归。
因此,这虎符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用的。
而一旦用了,便证明,此为殊死之战。
兄姐将半块虎符给他,以示对他的重新信任,此事只有几个陇西的军将知晓才是,江寒祁是如何知道的?
“无稽之谈。”
裴玄忌怀疑这是江寒祁的试探,他不动声色地否认,“陇西军将大多世袭,将士们只认人,不认符,我从未见过什么虎符。”
“原来如此,朕还以为,陇西同其他节度使一样,看来,还是有所不同的啊。”
江寒祁不置可否,反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豪饮而下。
“那不如说说别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