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全民疯狂的欧洲:彻底打破对
索非亚
我十分期待保加利亚,理由很简单,就算它不是最舒适的地方,也是我和卡茨当时去过的最有趣的地方。
我记得索非亚是一个主干道交通情况良好的城市,路上都没什么车,人们可以在路中央行走。只有看到一些黑色的豪华大轿车载着政党官员前往某些幽暗的、奥威尔式的政府大楼时,才需要靠边站,给他们腾出一点空间。这是我见过的受时间影响最少的城市。我相信在四五十年以前,这个城市还是现在这个样子。此处没有什么能表达时间流逝的迹象:路上寥寥无几的车的车型、人们穿的衣服、商店和建筑的外观,都没有什么时尚气息。
索非亚有一家巨大而又黑暗的公司,叫中央百货商店(tsum),它至少有伦敦的赛尔福里奇百货那么大,起码有五层高,但里面卖的东西没有一件是1938年之后生产的。比如厚实的酚醛树脂收音机、又大又粗短的自来水笔、蒸汽驱动的洗衣机,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东西。还记得我当时喜欢站在电视机和收音机区拥挤的人群中,看电视上正在放的历史剧。剧里的男演员正坐在书房里谈话,他们的两个耳朵上都挂着胡子,背后的墙显然是一幅画在帆布上的画儿。那台电视机——我毫不夸张地说——就是一块四英寸大的黑白屏幕,就这玩意儿,竟然吸引了一大拨人前来围观。
我带着惊奇的心情在中央百货商店逛了几乎一整天,不只是因为里面的商品竟然如此过时,还因为很多家庭举家过来,竟是把它当作某个“科学和技术奇迹博物馆”来逛的。我希望此次旅行,还能看到一切都保持原样,不要有什么变化。
我到达索非亚机场的时候,刚过晚上9点,外币兑换处已经关门了,而且在该国以外的地方,是没有办法兑换到保加利亚货币的,我现在可谓是身无分文。我叫醒了一个正在机场出口处呼呼大睡的出租车司机,问他愿不愿意收美元把我带进城里。这是非法的,我已经想见他会把我上报给两个穿着军用防水短上衣的警察,但他却大喜过望,为自己手上能攒点硬通货[1]感到十分开心。于是他驱车9英里把我带到城里,并收了我10美元。这辆出租车,是一辆“莫斯科人老牌轿车”,靠着排气管喷出的一圈圈蓝色烟雾的爆炸来驱动。它会先向前移动10英尺,停顿一下,在新一次的爆炸驱动下再向前爬10英尺。整条街上就这辆车是这副德行。
司机在列宁广场上的喜来登酒店将我放下。这是我在本次旅行中住的最豪华的地方了,但有人和我说,这是索非亚唯一一个可以住人的地儿。几年前这里还是巴尔干旅馆呢,但之后喜来登酒店接管了它,并费了不小的工夫将它翻新了一下。现在,这里有闪闪发光的大理石地面和豪华的长毛绒沙发。我也因此对喜来登酒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前台负责登记入住的小姐姐和我解释了一通酒店里的硬通货操作系统,我没怎么听明白。酒店里的一些餐厅、酒吧和商店只接受硬通货,而有些地方只接受保加利亚列弗,还有一些地方是啥都可以收。我最终还是没有搞懂该在哪里用哪种货币。
办完手续,我径直出门去散步,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这个城市现在的样子。我很欣喜地发现,我之前对于这个城市的许多记忆仍旧可以和现实情况对上。广场的另一边是大大的列宁雕像,雕像正对着中央百货商店。我记得它占地面积很大,而且很显然还在营业,街角处那条铺着金色石砖的干道叫作九月九日大街,它是共产党气势恢宏的总部所在地。它气派十足,我总感觉下一秒它就会被暴民洗劫一空,再被一把大火焚烧殆尽。我沿着这条路走进了市区又黑又挤的街道。
索非亚应该是全世界最黑不隆冬的城市。只有街道远处的尽头偶尔开过一辆电车,发出一丝闪闪的亮光之后,建筑的整体轮廓才会依稀可见。除此以外,也就只有间距较大的路灯发出的淡淡光晕,以及从为数不多的酒吧和餐馆渗透出来的微弱的亮光。它们还在营业,但是生意无一例外地十分惨淡。几乎每一家商店的橱窗都是黑乎乎的。然而街上已经挤满了人,很多人显然是刚刚过完夜生活,此刻站在路边,等着拦下飞驰而来的出租车,然后飞驰而去。
我在市区懒懒地逛了一圈,最后来到了中央百货商店门前。在一片昏暗的橱窗下,里面商品看起来比我上次造访时时髦了一些,而且起码它现在还在营业。就这儿了,我下定决心,一日之计在于晨,我的早晨将从这里开始。
结果,当我第二天穿过洒满阳光的街道来到中央百货商店门前时,它还没开门。我只能走上一条叫维托莎的大道,这条街上好像汇集了索非亚的其他几家主要商店。不过它们也都没开门,但是大部分商店的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龙。我曾经了解到保加利亚的物资很紧缺——人们凌晨4点半就得来排队买牛奶,一些日用品的价格一年内会上涨800%,保加利亚还背负108亿美元的债务,中央银行储备那少得可怜的存款只能承担七分钟的进口量。但我还是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来面对几百号人在街头排起长队,就为了买条面包或是几盎司瘦肉的场景。
大部分商店开门后,门口都会站一个肌肉发达的、绷着脸的大汉,他一次只允许一个顾客进来。货架上基本都是空的,商品都是直接从货架旁的装货箱里直接拿出来卖。想想也知道,装货箱里的东西卖光之后,大门就会关上,队伍里剩下的人就会被打发走。我看到一个女人正拿着一小条面包从面包房里出来,然后飞快加入了旁边肉铺店的队伍长龙中。他们每天要买什么东西都得这么干,这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啊?
1973年,保加利亚可不是这样。那时商店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却没人能买得起。现在每个人手里都有大把钞票,却没东西让他们买了。
我走进了一家叫作“1001ctokn”的商店,这家店前的队伍毫无秩序,看起来就是一堆人挤在门前。我其实也不是自己想进去的,而是被人群挤进去的。里面有一群暴民正围着一个玻璃展示柜,挥舞着手中的钞票,想要吸引售货员的注意。这家店里的其他玻璃柜已经空了,尽管柜台后面还站着售货员。我通过人群的缝隙,滑到玻璃柜前,想看看人们争先恐后购买的东西到底是啥。但我看到的只是一些奇怪又可怜巴巴的配件——一些塑料调味品套盒、20把并不知道具体功能的长柄刷子、一堆小小的玻璃烟灰缸以及一些花样繁多的锡箔盘子和馅饼盘子——在西方,这些东西都是在买一些需要在微波炉里加热的东西时免费赠送的。
很显然,这些人不是在购物,而是在扫货,扫一切可以买的东西。我沿着维托莎大道走了一次又一次,时不时地凝视那些昏暗的橱窗,虽然我的视线根本无法穿透它。过了一会儿,我发现有几个人已经被我吸引过来,他们踮起脚越过我肩头,想要看看我究竟发现了什么,但是那里并没有什么可看的。我经过的一家店里有三台俄罗斯高保真音响、两套立体声音响和一台单声道音响(你上次见到单声道高保真音响是什么时候?),不过好像上面的旋钮丢了几颗,而且这些音响看起来都无法撑过五分钟。
另一家店除了黄罐头和绿罐头两种罐头之外,什么也不卖,每个货架上都摆满了罐头,应该有数百个,整整齐齐地堆成金字塔状。这是我这一天见到的唯一一家库存充足的商店。我不知道罐头里面装了什么——标签上没有任何提示——我只能猜测它一定是相当可怕的东西,不然的话,早就应该卖光了。这是我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度过的最悲催的早晨。
我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前往中央百货商店,果然不出我所料。整个百货公司的东西都被抢购一空了,包括我心爱的电视区。这个国家的金牌百货公司竟然无法给顾客提供一台电视机、一台收音机或者其他的电器。有些地方的收银台后面站了三个售货员,但他们能卖的东西也就只有一沓茶巾,而另一个地方,则是一个孤独的、绝望的女孩正费力地应付着眼前汹涌的人群,因为一批紧俏的商品刚刚运了进来。三楼的一个柜台刚进了一大箱袜子——成百上千双袜子,一模一样的深棕色,一模一样的尺寸,一模一样的薄,一打一打地捆在一起——而人们都是一捧一捧买的。我想你买东西一定会想想接下来要用它干吗——送几双给你的岳父做圣诞礼物?拿几双袜子换一大块肉?或者是拿它作为邻居帮你排队买东西的酬劳?
最悲哀的部门当数玩具部了:一个货架上摆满了一模一样的用人工合成羊毛制成的劣质到不可理喻的泰迪熊;24台一模一样的玩具卡车,它们的轮胎和标签歪歪扭扭、表皮都已经剥落;还有14辆用同样的蓝色涂成的金属三轮车,感觉来到这儿的每个人都刮或打了它们一下。
上面的两个楼层充斥着一箱箱难以辨认、奇奇怪怪的零碎东西。如果你曾经拆过一些机械装置——一个门铃或洗衣机引擎——然后把拆分的东西随意那么一洒,让150个神秘的小散件蹦得到处都是。是的,中央百货商店现在卖的就是这些玩意儿——弹簧、齿轮,还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理应被组装在一起的金属块。很多人正在这些盒子里面仔细地挑挑拣拣呢。
中央百货商店最忙碌的部门当数一楼的那个“杂货部”,这里总是一番十分拥堵的景象,就好像是电影《哥斯拉》里人听到怪兽即将进城时四处溃逃的场面。那里看起来是在卖电池、表带或是一些带子,但我后来才发现,他们排成长队想要买的只是一批新到货的闹钟,而且就是那种没什么花样、普普通通的、廉价的塑料闹钟。但这帮消费者却有种“为了得到它不惜杀人”的架势。这个部门由两个我此生看得最不顺眼的女人运营。我看着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一个羞涩的年轻男子(我猜他是北越[2]人)总算排到了柜台前,但那两个女人却无视了他。他拿出一大卷钞票,满脸祈求,但她们管都没管他,直接招呼他后面的顾客。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最后,其中一个女人把他的钱推走了,还和他说让他滚远一点。这个男人看起来都快哭了,把我弄得也快哭出来了。我不知道她们为何如此轻蔑地对待他。他把钱放进口袋里,消失在了人群中。
让我们想一下这样的生活——你下班回到家,另一半和你说:“亲爱的,我今天买东西超开心的,要不要猜一猜我买了什么?我买了一条面包、一条六英寸的带子、一个看上去蛮有用的金属块和一个甜甜圈。”
“真的吗?甜甜圈?”
“好吧,说实话,甜甜圈是骗你的……”
不过奇怪的是,这里的人穿得都很时尚,我不知道在根本没东西可买的情况下,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在以前,这里人穿的衣服都像是俄罗斯拖拉机厂经理设计的。人们在街头看到我和卡茨,还会时不时地过来想买我们的牛仔裤。一个年轻男孩想要levi’s牛仔裤想得快疯了,他开始当街脱裤子,呼吁我们也这么搞,这样可以互相交易。我和卡茨一直想和他解释,我们并不想要他的裤子——那裤子就像是大麻线做的——我们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东西,比如漂亮妹妹或是西西里黄片,但他没啥东西可以让我们搜刮的。所以我们在街角抛下了他,留他一人心碎,裤子还尴尬地只脱了一半。然而现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和欧洲其他地方的人一样穿得漂漂亮亮的——事实上比欧洲其他地方更漂亮,因为他们对衣服百般呵护,而且十分以他们的行头为豪。女孩子们也非常可人,每个人都拥有一头乌黑的秀发、巧克力色的明眸和白到发光的皓齿。索非亚的女人毫无疑问是艳压欧洲的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