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全民疯狂的欧洲:彻底打破
奥地利
在穿过因斯布鲁克火车站的时候,我内心升腾起了一股奇怪的熟悉感,这是一种介乎似曾相识与真实记忆之间的感觉。我已经18年没来因斯布鲁克了,在这段时间里,我也没怎么想到过它。不过再次置身此处时,你会觉得这18年的光阴其实不过是隔了一两天,这里什么都没变。火车站看起来还是老样子,车站里的小卖部也还在原来的地方,还在卖加饺子的菜炖牛肉,我三天里吃了它四次,因为它是这个城市里最便宜、最能足量供应的食物。饺子和炮弹一样大,馅料也和炮弹里的填充物一样满满的,味道也和炮弹差不多。
我在城中心一家叫金克朗的小旅馆住下,在下午剩下的时光里,我都穿梭在被斜阳笼罩的城市中,整座城市在阳光的沐浴下泛出了金色。因斯布鲁克果然是一个理想的小城,充斥着巴洛克式的坚固建筑和球根状塔尖的屋顶风景。这些都被完好地保存了下来,并且全无露天博物馆的那种被经营管理过的痕迹,整体环境看上去几近完美。在每一条街的尽头,你都能看见远处被白雪覆盖的高耸山脉,在晴空之下尽显壮观。
我沿着河边旅馆的人工小路散步——小河水流迅疾、河水如抛光的玻璃般清澈,穿过一个叫霍夫加登的小公园,来到了一条住宅大道:这条街很长,路也很直,十分阴凉,街道两旁排列着三层楼高的坚固房子,屋顶很高,直插树顶。它们中很多——对一个小城来说实在太多了——都是诊所,墙壁和大门上还贴着闪亮的铜质铭牌,上面写着“g.穆思特医生牙科诊所”或者“罗伯特·斯鲁吉尔医生美容外科”之类的东西,就是那种你会被要求(无论你有没有抱怨)脱掉衣服,爬到桌子上,把脚放在镫形物里的地方。除了车上只有司机一人的有轨电车时不时经过,这里万籁俱寂。
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我在青少年时期看的一部迪士尼电影,那是我第一次对欧洲产生了一个具体生动的印象,我记得这部电影叫作《天使的烦恼》。整部电影在我看来都透露着一丝无望的感伤,虽然情节纯属虚构——它讲了一个关于一群粉嫩嫩、鬼灵精怪,又有着天籁之声的小男孩是如何加入维也纳童声合唱团的故事。我很爱这部电影,所以我也陷入了一种无望的感伤中,但是,在我脑海里留下不可磨灭印象的却是影片背景里的欧洲风情:铺满鹅卵石的街道、迷你汽车和门上铃铛作响的街角商店,每个男孩都住在舒适自在的家庭公寓里。和我所处的井然有序的现代世界相比,它们看起来是如此迷人,并且极具复古气息。此外,这部电影还让我产生了一个不可动摇的观念——奥地利比欧洲其他地方更欧洲。置身此地,我也产生了同样的感觉。长期以来,当然更准确地说是这次旅途以来,我明显地体会到“我竟然在这里”的奇妙感,我在这些街上,在这个城市里,在这个时刻。我现在在欧洲了,这是个意味深长到有些奇怪的想法。
***
我沿着城市的主干道——玛丽亚·特蕾西亚大街回到旅馆。整条大街都很不错,值得好好漫步一番,只要你没有将目光停留在展示紧身连衣裙、皮短裤、带白蜡盖子的啤酒、插着羽毛的尖礼帽、旱烟袋和手工雕刻的宗教古玩的商店橱窗上。你可不要认为世界上的任何小地方都能够像蒂罗尔[1],会搭理那些庸俗的纪念品收藏者。但目前所处的情势让我感到有些失望,我此时就身处一个喜欢这类东西的国家中。
这就是奥地利非常不好的一面,这里的人在保护传统的同时也将传统深深地放到了心上。没有人会像奥地利人一样死死抓去过去的荣光不放,而且这些过往的荣光里包含了一段在历史上并不愉快的插曲。这还不是奥地利人最引人注目的特点。
奥地利人的臭脾气可谓是“声名远扬”,当年我和卡茨搭便车穿越奥地利的时候,结识了两个年纪相仿的德国男生——托马斯和格哈德,他们也想搭车从德国前往印度,寻求心灵的安宁和不错的毒品。我们在位于萨尔茨堡和克拉根福之间的阿尔卑斯山隘安营扎寨,到了晚上,我们走进附近的一个村庄。一个完美的酒馆映入我们的眼帘,酒馆里贴满了黑色的装饰嵌板,一条小狗在火炉旁睡着,一个红脸的农民顾客摇晃着啤酒杯,我们蘸着芥末吃烤肉,大口大口喝啤酒,几乎称得上是一场欢宴了。
我记得我在那里坐到了深夜,兴高采烈地喝着酒,思忖着这个地方真不错,一切都棒极了,奥地利人是多么热情好客——他们对我们报以温暖的微笑,还时不时地举起酒杯向我们敬酒。这个时候我们的德国朋友却身子前倚,提醒我们:“你们现在有危险。”看起来这些奥地利人是在调戏我们。他们并没有发现我们当中的两个人是听得懂他们说话的,他们说话毫无顾忌,每一个人,男人、女人、地主、地主的妻子、整个操蛋的村庄,都想把我们推回去,根据格哈德的翻译是:“先给我们剃个头,然后把我们插到干草叉上去。”
一阵大笑传遍整个房间,格哈德对我们露出了一丝微笑:“他们说应该让我们吃马粪。”
“哦,真棒。”卡茨说,“这次旅行我还没吃过马粪呢。”
我的头像潜望镜一样转来转去,本来很友善的笑容此刻已经变成了魔鬼般的奸笑,一个在我对面的男人再次向我敬酒,冲我眨了眨眼说:希望你会喜欢马粪,孩子。
我转向格哈德:“我们应该报警吗?”
“我觉得站在那儿的那个男人就是警察。”
“哦,真棒。”卡茨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我觉得,我们应该尽快悄悄溜到门口,然后跑掉,像——怎么说来着——像打快板一样。”
我们站起身,留下未喝光的啤酒,假装随意地走到门口,还一路和即将对我们下毒手的袭击者点头致意,然后撒丫子就跑。我们听到了新一轮的笑声从酒馆里面传出来,感觉要把屋顶掀翻。但没人追出来,也没人让我们的齿间留下被压得扁扁的柔软的马粪——谢谢你,上帝,谢谢你,谢谢你——这种可怕的事总算只是停留在了想象里。
我们把睡袋放在群星之下露水点点的草地上,起伏的山峰后面是有些暗淡的天空,空气中飘满了刚割完的干草的气息。我自顾自地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
“这就是奥地利的问题!”托马斯突然热情地说道,我很少听他这样说话,“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国家,但里面全是操蛋的奥地利人。”
第二天我来到了萨尔茨堡。我发现我很难对它产生暖意,这点我倒是蛮惊讶的,因为我对这个地方还是有些温柔而朦胧的回忆。这里到处是游客,更坏的是,所有店铺都贩卖只有游客才会想买的东西:屎一样的蒂罗尔纪念品、屎一样的阿尔卑斯纪念品,当然里面最像一坨屎的还是莫扎特纪念品——莫扎特巧克力、莫扎特杏仁黑白软糖、莫扎特半身像、莫扎特纸牌、莫扎特烟灰缸、莫扎特利口酒。建筑和道路到处都在施工,弄得整个城市尘土飞扬,十分喧闹。我感觉自己好像一直走在木板上,跨越着一道道临时修建的沟渠。
这个老城的街道,全部挤在位于萨尔茨河和门希斯伯格山脉陡峭山崖之间的狭小地带上,有一股毋庸置疑的优雅和迷人,但是又有些过分矫情。沿着格拉特大街——莫扎特的出生地,每一个商店都在门上挂着蝴蝶脆饼[2]的标志,包括“上帝助我”和当地的麦当劳店(只不过它的标志里嵌进了一个金色的“m”),仿佛它们自中世纪以来就在卖汉堡了。我双膝跪地,让可怜的头颅不停地敲击鹅卵石地面,以此表达我的敬意。
我这样做,全是出于对欧洲麦当劳的敬意,我说的是心里话。但是我们应该也不能忘记,任何一家选择蠢得要死的小丑——罗纳德·麦克唐纳作为官方形象的公司,都不会在公关形象的问题上得到好评。
麦当劳的员工需要指导。他们需要知道欧洲不是迪士尼,需要知道怎样在街边找一个合适的商用房,并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地做出合理的店面设计,既易被识别,又能恰如其分地体现它的功用,并且还要克制一些,不能太突兀。它看起来应该像是一个普通的欧洲小餐馆,可能还带有红色的小窗帘和装饰鱼缸,除了每扇窗户上的小小的麦当劳标志和在门口进进出出的顾客外,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在外面就发现这是一家麦当劳。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他们就应该知道他们不能强迫顾客用他们自己的泡沫纸盒子和废纸。最后,他们还要承诺一定会把罗纳德给做掉。如果这些条件都满足了,麦当劳才能被准许在欧洲开店。
对这么一个以美丽为豪的城市而言,萨尔茨堡的主广场莫扎特广场实在是丑到爆炸,它只不过就是一块大一些的沥青地,和乐购汽车公园有一拼。公园里有一个很脏的伟人雕像,还有一些坏掉的长椅,到处都是一群群吵闹的13岁的意大利小孩,你能在他们身上看到青春期荷尔蒙分泌失衡带来的危害。一切都让人无法忍受。
这可着实惊着我了,我印象当中的萨尔茨堡可是个漂亮的地方啊!我们正是在萨尔茨堡遇见了德国朋友格哈德和托马斯,就在莫扎特广场边上的一个酒吧里。我为有人能够帮我稀释掉和卡茨相伴的折磨而感到兴奋不已,我觉得可能是我的热情给我关于萨尔茨堡这座城市的记忆涂抹上了缤纷的色彩。不管怎么说,在这个老城里,我找不到任何除了售卖垃圾纪念品的商店和毫无当地特色的餐馆与酒吧之外的东西。这些地方的魅力值和本土气息,在我看来和卡纳比街[3]上的必胜客没什么两样。